第21章 守虚得定(1/2)
子夜的藏经阁像浸在墨里,只有窗棂漏进的月光,在青砖地上拼出块方方的亮,像谁铺了块霜色的绢。书架上的经卷层层叠叠,在暗影里立着,像沉默的老神仙,呼吸都带着陈年纸墨的凉。尹喜先生捧着卷《道德经》,竹简在他手里轻轻摩挲,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指着“致虚极”三个字,墨迹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火龙真人曰‘但守虚无运坎离’,能止虚无,即可得真静定也。”
先生的指尖划过“虚”字,像在抚摸一片云:“世人总把‘虚无’当空无一物,以为是废地、死潭,却不知虚无是能装东西的空,像你在洛阳杂货铺见过的空陶罐,空着才能装酒、盛醋,满了反倒成了摆设,连口凉水都装不下。”
玄元望着地上的月光,那片亮里浮着细小的尘,在光里轻轻游,像水里的鱼。他忽然想起洛阳北关烧窑的张老爹。张老爹的窑场在洛河边,烟筒里的烟总带着股陶土的腥。他做的陶罐是出了名的好,胎薄,透亮,盛水三日不馊,装米半月不潮。玄元曾蹲在他的坯房里看,见他捏着陶泥转坯轮,手指像长了眼睛,把坯胎捏得极薄,薄得能透光。
“坯胎厚了,烧不透,火气憋在里面,罐就发乌。”张老爹用竹刀刮着坯口的毛边,陶泥簌簌往下掉,“壁薄了,火气才能钻进去,绕着胎走一圈,烧出来的罐才透亮,像浸了油的玉。”
有回玄元拿起个刚做好的空陶罐,对着光看,罐壁薄得像蝉翼,他忍不住问:“张老爹,罐是空的,有什么用?”张老爹放下竹刀,敲了敲罐底,“咚”的一声,清越得像庙里的磬:“傻小子,空才有用。能装水,救得了渴;能盛米,填得了饥。要是满了,灌了泥,装了沙,还能有什么用?”
那时只当是说笑,此刻望着藏经阁的月光,忽然懂了——心也该像这陶罐,得守着点虚无,留着点空。太满了,被杂念、欲望填得实实的,神怎么住?气怎么转?真静定又往哪里搁?唯有空着,像陶罐敞着口,才能装下该装的,容下该容的。
“试着守虚无。”尹喜先生往灯盏里添了点松油,灯芯“噼啪”跳了下,火苗亮了些,把他的影子投在书架上,忽长忽短,“别去想丹田的暖,别去追气脉的流,就当心里有个空陶罐,什么都不装,不填泥,不灌沙,只让它空着,敞着口,对着天。”
玄元依言在蒲团上坐下,腰背挺直如阁里的立柱。可刚一闭眼,就觉得心里空得发慌,像丢了东西。往日里,神意总有着落,要么在丹田,要么在气脉,像船有个锚;此刻要它悬在“虚无”里,竟像船没了锚,在水里乱漂,抓不住一点实。
他想起张老爹的陶罐,刚做好时也是空的,张老爹却从不急着往里面装东西,只把它们码在窑边,晒着太阳,吹着风,说“让它们先空着,养养气”。玄元便试着学张老爹,不盼着这“虚无”里装什么,也不烦它空着,就这么守着,像守着个刚出窑的空陶罐,静静等着。
起初很难,“想守住虚无”这个念本身,就像往空罐里丢了颗石子,打破了空。玄元赶紧把这念也拨开,像张老爹擦掉罐口的指纹,不让一点杂痕留在上面。他就这么守着,空了,念冒出来了,再拨开,再空,像在河边淘沙,一遍一遍,直到沙子里再没有石子。
守了约莫一个时辰,藏经阁的钟敲了两下,“咚——咚——”,声音在空阁里荡开,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回音都透着清。玄元忽然觉得心里的“慌”散了,像晨雾被太阳晒化了。那片虚无不再是空荡荡的怕,反倒像片开阔的地,能跑马,能栽花,能容得下所有,却又什么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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