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遣欲归静(1/2)

暮春的雨总带着股江南的缠绵,淅淅沥沥打在丹房的窗纸上,连成一片薄薄的水膜。雨丝细得像绣花针,扎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用指尖在轻轻叩门,不急不躁,却缠缠绵绵,把整个武当山都裹进了一片潮湿的绿里。

尹喜先生坐在案前,手里捧着卷《清静经》,黄麻纸的书页被岁月浸得发脆,边角卷成了波浪。他的指尖停在“遣其欲而心自静”七个字上,墨迹被窗外漫进来的潮气洇得发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慢慢晕开。“欲是神的乱草。”先生的声音混着雨声,带着点湿润的沉,“田埂上的草不除,庄稼就长不起来;心里的欲不遣,神就像荒了的田,只剩下疯长的杂乱,定不住,凝不拢。”

玄元望着窗外的雨,玻璃似的雨帘把远处的竹林泡成了淡青。他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文竹上,雨珠挂在细叶上,颤巍巍的,像谁撒了把碎银。忽然就想起在洛阳的日子,想起王记布庄那个总爱偷绸缎的少年。

王记布庄在西大街的拐角,掌柜的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总爱穿件藏青的绸衫,算盘打得比谁都响。那年夏天,掌柜的去苏州进货,让玄元帮忙看店,顺便照看他十六岁的儿子阿福。阿福生得眉清目秀,却总爱耷拉着嘴角,像谁欠了他钱。有天玄元在后院晒药材,听见前堂有窸窸窣窣的响,走过去一看,见阿福正把一匹水红的杭绸往怀里塞,脸涨得通红,眼里却亮得很。

“这绸子是给对门绣坊的林姑娘的。”阿福见被撞见,反倒梗着脖子,把绸子往怀里按了按,“她生日,我想送她件新衣裳。”

“想要可以跟你爹说,偷着拿……”玄元话没说完,就被阿福打断:“我爹才不会给!他说林姑娘家穷,配不上我。可我就想送她最好的,怎么了?”少年的声音带着点哭腔,手里的绸子被攥出了褶子。

后来掌柜的回来,一眼就发现少了匹绸子。阿福被按在柜台前打了顿屁股,哭得惊天动地,却还攥着那匹没送出去的绸子,哽咽着说:“我就是忍不住……心里总想着,像有只小虫子在挠,不拿到手,连觉都睡不着。”

那时玄元只觉得阿福傻,想要东西可以自己挣,何必偷?此刻听先生说起“欲”,忽然像被雨珠砸中了眉心——那“忍不住”的念想,就是先生说的“乱草”啊。阿福心里的“想要”疯长,像田埂上的狗尾草,不薅掉,不仅害了自己,还搅得布庄不得安宁;心里的欲不遣,神就被这些“想要”缠得死死的,怎么能静?怎么能定?

“你且试试。”尹喜先生往紫铜炉里添了块陈皮,干燥的果皮遇热“噼啪”响了两声,冒出股微苦的香,混着窗外的雨气漫开来,像把无形的刷子,轻轻扫着人的鼻尖,“把那些‘想要’的念头都搁一搁。想让气脉走得更顺,想快点炼气化神,想早日窥得大道……这些都是欲,先把它们遣了,像薅草那样,一棵一棵拔干净。”

玄元依言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双手轻轻搭在膝头。他深吸一口气,刚想把神意沉向丹田,“想快点成”的念就像田埂上的狗尾草,“噌”地冒了出来,毛茸茸的叶尖蹭得人心烦。那念还带着点急,像阿福攥着绸子的手,紧得发颤——他确实急,练了这些日子,总盼着气脉能更通畅些,盼着圣胎能快点成形,连夜里做梦都梦见自己御风而行。

“别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忽然想起刘掌柜收账的样子。有回西街的张屠户欠了三个月的布钱,刘掌柜上门去要,张屠户磨磨蹭蹭,说“再缓几天”,刘掌柜也不恼,坐在板凳上喝着茶,慢悠悠地说:“钱是你的,账是我的,该给的总会给,急也没用。”他说这话时,手指在算盘上轻轻敲着,不疾不徐,像在数着时辰,反倒让张屠户不好意思了,第二天就把钱送了过来。

玄元遂试着把那“想快点成”的念轻轻拨开,像薅草那样,不使劲扯,只顺着它的根,轻轻一拔。那念晃了晃,像被风吹的狗尾草,却没立刻散,反倒像生了根,赖在心里。

他没急,接着拨。刚把“想成”的念拨到一边,“怕不成”的念又冒了出来,像雨后的蘑菇,一簇簇的,灰扑扑的伞盖下藏着股子慌——万一自己太笨,练了一辈子也成不了?万一当初下山历练时耗了太多心神,根基早就坏了?这些念像小虫子,在心里爬来爬去,痒得人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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