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遣欲归静(2/2)
玄元想起在洛阳帮张寡妇锄菜园。张寡妇的菜园在洛河边,土肥,草长得比菜还疯。有回下过雨,草借着潮气疯长,把小白菜都淹了。玄元蹲在园里薅草,刚薅净一畦,回头看,刚薅过的地方又冒出几棵嫩芽。张寡妇在旁边摘豆角,见他急得冒汗,就说:“草哪能一次除净?见一棵薅一棵,日子长了,总有除净的时候。”
他便学张寡妇的样子,耐着性子薅。“怕不成”的念刚冒出来,就轻轻拨开;“想快点成”的念又冒头,再接着拨。像在和心里的草打持久战,不焦,不躁,见草就除,不问多少。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在窗纸上的声渐渐慢了,像谁把绣花针换成了玉簪,力道轻了,却更有韵。案上的陈皮还在燃,香得越来越沉,把那些纷乱的念都裹了进去,慢慢往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一缕阳光忽然从云缝里漏出来,斜斜照在窗台上,把文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淡墨画。玄元忽然觉得心里空了块,不是慌的空,是松快的空,像被人用扫帚扫过的院子,干干净净,连片落叶都没有。
那些“想要”的念都被遣走了,像张寡妇的菜园被除净了草,露出松松软软的土,看着就让人踏实。丹田的气脉忽然自己动了起来,比往日更缓,更稳,像雨后的洛河,水涨了,漫过了滩涂,却流得更沉,更静,连漩涡都打着温柔的转。
“心自静了。”尹喜先生不知何时泡好了杯雨前茶,青瓷杯托着浅绿的茶汤,递到玄元面前。水汽氤氲着,模糊了先生的眉眼,却暖得像春日的阳光,“遣了欲,心就像没风的湖面,连涟漪都没有,神自然能沉下去,像石子落进水里,稳稳当当,不会漂。”
玄元接过茶杯,指尖被烫得微微发麻,却舍不得放下。他抿了口茶,舌尖先尝到点苦,像陈皮的香,慢慢又渗出点甜,像雨后泥土里冒出的草芽。他忽然懂了,“遣欲”不是什么都不要,像把菜园里的菜和草一起铲掉,那不成了荒地?是知道什么该要,什么该放——像刘掌柜记账,该收的账一分不少,该免的零头也绝不含糊,心里亮堂,账自然就清爽;像张寡妇锄菜,只除杂草,不伤菜根,菜才能长得旺。
就像此刻,他遣走的是“急”和“慌”,留下的是“稳”和“定”。气脉里的暖不再乱蹿,像被收了缰绳的马,乖乖地顺着道走,一步一步,扎实得很。
窗外的云散了,露出蓝得发脆的天。玄元望着墙上文竹的影子,忽然想起阿福后来的事——他被爹打了之后,没再偷绸子,而是帮着绣坊劈柴挣钱,攒了三个月,真给林姑娘买了匹水红杭绸。林姑娘用那绸子做了件半臂,穿在身上,像朵开在春风里的花。
原来“遣欲”不是断了念想,是把“忍不住”的贪,变成“慢慢来”的勤。心里的草除净了,才能种出自己的庄稼。
玄元笑了笑,把茶杯放在案上。茶汤里映着他的影子,眉眼舒展,像雨后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他知道,往后还会有新的“草”冒出来,像田里的草总也除不尽,但只要知道怎么去遣,怎么去拔,心总会有静下来的时候,神也总会有定下来的那一刻。
炉里的陈皮燃尽了,剩下点灰白的渣,却把那股香留了下来,混着雨后的清气,在丹房里慢慢荡,像首没唱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