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凝神寂照(1/2)

洗心洞的潮气总带着股陈年钟乳石的清冽,混着新换的琉璃灯散出的暖光,在石壁上漫成一片淡青。石案是整块青石凿成的,边角被几百年的手肘磨得发亮,案上的《入药镜》摊开着,蝇头小楷是尹喜先生年轻时抄的,墨色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尤其“凝神入穴”四个字,被朱砂圈了又圈,红得像要渗进纸里。

尹喜先生枯瘦的指尖落在那四个字上,指甲修剪得极齐,划过纸面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秋风吹过干枯的竹篾。“炼精之要,全在这四字。”他的声音比洞顶滴下的水声还要沉,“无精发动时,若任其自然,便成浊精下流,如未加约束的水,淌到哪污到哪;唯有炼之使化而上升,方得不漏,像引渠入田,能浇出粮食来。”

玄元的目光越过先生的指尖,落在洞壁的《周天图》上。那图是前朝画师所绘,任督二脉用赤金粉勾描,在琉璃灯的映照下,像两条流淌的光河。他忽然想起在洛阳南城见过的榨油坊,坊主是个络腮胡的汉子,总爱光着膀子,抡着木槌砸榨槽。菜籽在槽里若不施压,只能渗出几滴带着渣滓的浊油,落在地上黑糊糊的;唯有十几人轮流抡槌,把榨板砸得“咯吱”响,才能逼出清黄的油,顺着竹槽“滴答、滴答”往上走,稳稳落进陶瓮里,映得瓮底都发亮。

原来精与油竟是一个道理——不炼则浊,炼则清;不聚则散,聚则升。

先生从案头的竹篮里取过两粒梧桐子,一粒饱满得像要裂开,另一粒皱巴巴的,瘪得能看清里面的纹路。“童真之体精足,如这饱满的籽,可越过小周天,直入大周天;中老年人精衰,如这干瘪的籽,必得从凝神起步,先补后炼。”他把两粒籽摆在《入药镜》旁,“你虽未破体,却在市井历练时耗过心神——”

玄元的心轻轻一颤。他想起在洛阳守夜的那些日子。刘记绸缎庄的账总在月底盘,他常抱着账本在灯下核到后半夜,算错了就焦躁地抓头发,算对了又松得浑身发懒。后半夜的账房总泛着股霉味,他趴在桌上打盹,总觉得浑身发沉,像挑了副空担子却走不动路,腿肚子里像灌了铅。那时只当是累了,此刻听先生说起,忽然懂了——那是神散则精不聚,像没盖好的米仓,就算囤着新米,潮汽也能趁虚而入,把好米捂出霉斑。

“下手之法,只在‘凝神寂照’。”尹喜先生盘膝坐下,背靠着那块布满《止念诀要》的石壁,双目微阖,道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艾草,扬起细小的绿尘,“凝则神聚,如散沙归堆;寂则神静,如乱水归潭;照则神明,如暗室点灯。你且试试,将神收在丹田,不追不跑,只看着它,像看院里的花开花落,心不动。”

玄元依言闭目,指尖无意识地捏着道袍的衣角。起初还算静,可不过片刻,念头就像受惊的麻雀,“扑棱棱”全冒了出来:先是想起刘掌柜算账时拨算盘的“噼啪”声,那声音总在月底盘账时响得最急;接着是阿秀缝布偶时的样子,她总爱把线头咬在嘴里,鼻尖沾着点棉絮,像只偷了棉花的小老鼠;还有渡口的老船工,撑篙时总爱哼支跑调的歌,“洛河水呀向东流,流到东海不回头……”

这些念头像账房里没归拢的铜钱,东一枚西一枚,滚得满地都是。玄元刚想使劲按住它们,像用算盘珠子把散钱圈起来,忽然记起先生说的“寂照”不是“强压”——强压只会像捏沙子,越捏漏得越多。

他遂松了松紧绷的肩,试着把意念放得像账房门口的石狮子,只稳稳地站着,看伙计算账时的手忙脚乱,看客人讨价时的面红耳赤,念来任它来,念去随它去,不拦,不追。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些零散的念头竟像归了笼的鸡,慢慢聚在丹田周围。玄元“看”着它们在气脉里打旋,像顽童围着石磨转圈,转着转着就乏了,渐渐沉下去,成了团淡淡的白影,贴在丹田壁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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