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回武当(2/2)
十四岁那年,尹喜先生把他叫到洗心洞。洞壁上刻着《止念诀要》,先生指着“修行如磨镜,尘来即拂去”那句话,说:“你的镜面上,已有了层薄光,该去市井里沾点尘了。不沾尘,怎知拂尘的真意?”他给了玄元一个旧布囊,里面装着件浆洗得发白的道袍,还有半块没吃完的茯苓饼,“一年后,带着你的‘尘’回来。”
下山的路,玄元走了三天。那时他还不懂,为何要离开这清静地,去看那些柴米油盐的俗事。直到在洛阳的杂货铺落脚,看着刘掌柜为一文钱和客人讨价还价,看着老王为儿子的盘缠愁得彻夜难眠,看着阿秀把粗布缝成歪歪扭扭的布偶却笑得清甜,他才慢慢明白——师父说的“尘”,原是人间的烟火气,是让“静”落地的根。
在洛阳的一年,他学的不是打坐诵经,是在米瘟时看着百姓抢米,悟“急中取静”;是在账本风波里压下怀疑,懂“疑中生明”;是对着沈先生的珍珠,守“见宝不贪”。那些起起落落的念,像师父炼丹时炉里的火,忽明忽暗,他却学会了不添柴、不灭火,只看着它燃,看着它灭,最后在心里攒下点“定”的底气。
如今重回武当,玄元站在紫霄宫门前,身上的粗布褂还带着洛阳的尘土味。守宫门的道童认得他,笑着喊:“玄元师兄,你可回来了!尹喜先生前几日还念叨你呢。”
他往里走,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倒映着檐角的飞翘。路过丹房时,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推开门,果然是尹喜先生。先生坐在蒲团上,鬓角又添了些白,手里正捻着颗丹丸,见他进来,眼里漾开笑意,像落了点星光:“回来啦?”
“师父。”玄元跪下磕了个头,额头碰到冰凉的青砖,心里却暖得发颤。
尹喜先生招手让他近前,指尖搭上他的手腕。片刻后,先生点点头:“气脉比去年沉了些,看来这一年的尘,没白沾。”他从案上取过一卷书,“你既回来,该学炼精化气了。十四年筑基,一年磨心,如今火候到了。”
书是手抄的《金丹要诀》,首页画着人身炉鼎图,下丹田处用朱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此为丹炉,藏精如藏火”。玄元摸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在洛阳守夜时,刘掌柜总说“炭火要埋在灰里,才耐烧”,原来师父说的“藏火”,和市井里的道理竟是一样的。
“明日起,你跟着我学炉鼎之法。”尹喜先生把书递给他,“记住,武当一脉修的是自身药,自身炼。你在洛阳见的米、布、钱,是世间的用;身上的精、气、神,是修行的用,道理相通,只看你能不能把市井的‘活’,融进这静里。”
玄元捧着书走出丹房,晨光正好穿过云层,落在紫霄宫的金顶上,亮得晃眼。他想起下山时,师父说“去时带一颗静心,回时带一颗明心”,此刻摸着胸口,那颗在市井里滚过一年的心,果然比从前沉了些,也亮了些——像被雨水洗过的青石板,既留着烟火的痕,又透着玉石的光。
山风吹过,松涛里混着远处香客的脚步声,玄元忽然懂了:这十四载的静,是为了让根扎得深;一年的闹,是为了让枝叶展得开。如今重回武当,要学的不是把枝叶砍了,而是让根与枝叶相连,在静里活出闹的气,在闹里守着静的神。
他转身往清玄师兄的住处走,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像在数着自己走过的路——从十八岁到三十三岁,从洗心洞到洛阳城,从一颗懵懂的童心,到一颗渐明的道心。
路还长,但他知道,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道上,稳当,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