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葫芦的疑问:我们是谁?(2/2)
老者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判断他没什么威胁,才慢慢放下锄头,靠坐在窝棚门口一块石头上。他沉默了片刻,望着那片贫瘠的田地,又望了望远处无尽的废墟,才用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以前……我孙子……喜欢看。小电视,吱吱啦啦的……他就爱看这个。总唱,总比划……后来,都没了。电视没了,孙子……也没了。”
老者的声音没有太多悲伤,只有一种被时间磨砺得近乎麻木的陈述。
“就剩我一个了。在这地方……等死?不甘心。总得找点事做,找点……念想。”他指了指那面旗帜,“这些布,是从以前镇子里的裁缝铺废墟翻出来的。颜色……孙子喜欢鲜艳的。那几个小人……我手笨,缝不好,大概像那么个意思。”
他又指了指田地:“这地方,死过很多人,土是黑的,带毒。种啥,都长不好。我就想,种点什么。种子是以前家里攒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每天刨地,累,烦,有时候觉得,算了,等死吧。”
“可一抬头,看见这破旗子,听见风把它吹得哗啦响,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调子……就哼两句。”老者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间和废墟,“哼着哼着,就好像……有点劲了。就好像……不光是给我自己种的,也是给……给那些没了的人种的。这调子傻,我知道,那些小人也傻,可……它顶用。”
“顶用?”龙渊下意识地重复。
“嗯,顶用。”老者很肯定地点点头,虽然他自己可能也说不清顶什么用,“比发呆强,比光想着那些……吓人的事强。它让我觉得……这儿,还有点活气儿。哪怕就我一个老不死的,和这几棵半死不活的苗。”
老者不再说话,重新拿起锄头,慢慢地、一下一下地,继续清理田垄边的杂草。他不再哼唱,但那沉默劳作的背影,和那面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粗陋的“葫芦娃”旗帜,却比任何言语都更猛烈地冲击着龙渊。
他明白了。这不是艺术,不是纪念,甚至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化传承”。这是一种最原始、最笨拙的生存仪式。老者用他仅存的、与过去美好记忆(哪怕只是孙子看动画片的记忆)相连的碎片——那个可笑的调子,那面可笑的旗帜——作为锚点,对抗着吞噬一切的虚无、绝望和死亡的威胁。这行为毫无效率,对作物的生长可能毫无助益,但它维持了老者作为“人”而非“行尸走肉”的最后一点精神火苗。
在“新纪元”的评估体系里,这种行为会被归类为“低效情感寄托”、“非生产性文化冗余”,是需要被“优化”和“引导”的对象。但在龙渊此刻的眼中,这却是生命在绝境中绽放出的、最不可思议的韧性之花。
我们是谁?
“新纪元”说:我们是剔除错误的完美理性集合。
眼前的老者说:我是一个会哼跑调节子、会挂破布旗帜、在毒土上种下渺茫希望的、不肯死的老人。
龙渊站在栅栏外,雨后的阳光穿过云层缝隙,落在那面褪色的旗帜上,落在那片病恹恹的菜苗上,落在老者佝偻的脊背上。他感到胸口有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东西在翻涌。
那东西,不是数据,不是逻辑。
它更像是一种……认同。
对这片土地上,所有不完美、不高效、充满“错误”和“冗余”,却因此才显得无比真实、无比珍贵的生命的认同。
他悄悄将一小块用油纸包好的、从基地带出的耐储存食物,放在栅栏边的石头上,然后转身,继续走向未知的荒野。脚步不再沉重,反而有了一种奇异的轻盈。
那个名为“葫芦”的疑问,或许永远不会有清晰的答案。
但寻找答案的过程本身,似乎正在重新定义着“龙渊”这个存在。
他不再是nz-734-09b。
他也不再仅仅是来自未来的、背负着沉重使命的“龙渊”。
他正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一步一步地,成为一个……新的,未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