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残砚磨墨,旧字续新痕(2/2)

“你看这‘茂’字,”母亲凑过来看,指着他写的字,“比你爹的多了点弯,像咱家院角的那棵老桑树,枝桠虽弯,根却扎得深。”她忽然伸手,替他拂去鼻尖的墨渍,指尖带着砚台的凉意,“你爹总说,字是人的影子,直不直,看心正不正。”

林骁放下笔,看着宣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劲。砚台里的墨还在冒着热气,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像杯温了半辈子的茶。他忽然明白,父亲留下的不是砚台和狼毫,是让他把日子当墨,把心当砚,一笔一划地写下去——写春耕夏耘,写秋收冬藏,写柴米油盐里的暖,写生老病死中的韧。

午后,晚晴挎着竹篮来送新摘的桑葚,看见案上的字,眼睛亮了:“林大哥,你这字有叔的影子呢!”她把桑葚倒进瓷盘,紫黑的果子泛着光,“我娘说,叔当年写春联,全村人都来求,说他的字‘能镇住邪祟,招来五谷丰登’。”

母亲笑了,往晚晴手里塞了块麦芽糖:“傻丫头,哪有那么神。他就是写的时候,心里装着庄稼,装着家人,字才稳当。”她拿起林骁抄的《春耕谣》,对着阳光看,墨色透过纸背,像片沉甸甸的云,“骁儿,把这字贴在粮仓上,让你爹看看,咱家人的字,没断了气。”

林骁依言把字贴在粮仓门板上,红纸黑字,在阳光下格外精神。母亲站在粮仓前,眯着眼看了半晌,忽然说:“你爹要是看见,准得说‘比我当年强’,嘴上不说,心里准偷着乐。”

日头偏西时,林骁开始收拾笔墨。他把狼毫洗净挂在笔筒里,又用清水把砚台涮干净,砚池里的残墨顺着水流淌下来,在青石板上晕出淡淡的痕,像幅写意的画。母亲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那本《农桑要术》,一页页地翻着,嘴里轻轻念着父亲的批注,声音轻得像叹息。

“娘,该做饭了。”林骁走过去,想扶她起来。

母亲摇摇头,指着书页上的“冬藏”篇:“你看这行,‘今日腌菜,老婆子放多了盐,咸得打哆嗦,却吃得香’。”她的眼泪忽然掉下来,砸在书页上,洇开个小小的湿痕,“他就是这样,再苦的日子,都能吃出甜来。”

林骁蹲下来,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很凉,却攥得很紧,像怕丢了什么宝贝。粮仓上的《春耕谣》在风里轻轻晃,墨香混着桑葚的甜,在暮色里酿出股暖。他忽然明白,所谓的“修”,从来不是修补砚台的缺角,或是重蘸新墨,而是像父亲那样,把日子里的苦与甜、酸与辣,都磨进墨里,写进字里,让每一笔都带着烟火气,每一页都续着一家人的魂。

夜里,林骁被堂屋的动静惊醒。披衣出来,看见母亲正坐在条案前,就着月光在砚台上研墨。她的动作很慢,墨锭在砚池里打着转,“沙沙”声像父亲当年的调子。“娘,您咋还不睡?”

母亲抬头望过来,眼里的光像砚台里的墨,黑得沉静:“我想给你爹写封信,告诉他今年的麦子长得好,骁儿的字也有进步了。”她拿起那支狼毫,蘸了点月光研的墨,在宣纸上慢慢写着,“就写在这《春耕谣》的背面,他准能看见。”

林骁站在旁边,看着母亲的笔尖在纸上游走,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砚台里,也落在母亲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银。他忽然觉得,这方残砚、这支旧笔,还有母亲写下的字,都是日子结的痂,虽带着痕,却藏着最韧的劲——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续写,那些走了的人,就永远在墨香里,在字缝间,陪着他们把剩下的路,走成最端正的“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