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向光求生(1/2)
……
逃命。
身后的风声比冬日的寒刃更刺骨,裹挟着杀意的气息。林地模糊成一片片拖长的暗影,枝桠抽打在身上早已没了知觉,只有肺部火辣辣的灼痛提醒着自己还在“逃亡”——伤口,被那些“祝福”过的银器划开、被圣水溅洒到的地方,像是有烧红的铁钉在不停往里钻,嘶嘶地腐蚀着属于血族的那点恢复力。视线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混杂着自己的喘息声,还有远处……或许并不那么远处,那些追杀者如同盯上濒死猎物的鬣狗般不紧不慢的破空声与低语。
“胡桃阿姨,可一定要活下去啊。”
他最后推自己离开时,嘴唇翕动的形状,比声音更清晰地烙在脑海里。还显得不够成熟的、故作镇定的脸,努力想挤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却看上去比哭还难看。
一个人了。
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不用管我,我能解决这些的。”
解决?拿什么解决?……可自己呢?除了拖着这具破烂的躯壳狼狈逃窜,还能做什么?回头?回去也只是多一具尸体,不,或许是两具。
维奥……
这个名字像最后一点余温,在心口蜷缩着,很快也被周身蔓延的冰冷与绝望吞没。那把伞,他最后留下的、笨拙却用心制作的礼物,还在手里紧紧攥着吗?手指早已僵硬得失去了触感,只记得粗糙的伞柄硌着掌心的疼。
不知究竟逃了多久,时间在剧痛和昏沉中失去了意义。天空分不清是黄昏还是黎明,或者根本已不再属于人间。追杀者的气息时远时近,怎么也甩不掉。直到被追至一处断崖——或许根本不是崖,只是大地在此处裂开的一道丑陋伤痕。黑黢黢的裂缝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不属于任何正常世界的、混乱而暴躁的波动,像一张无形巨兽贪婪张开的嘴。
无处可逃。
纵身一跃的瞬间,失重感攫住了全身。耳边是尖锐的风啸,还有隐约传来的、追兵气急败坏的咒骂。混乱的乱流如同无数只手撕扯着自己,那把一直紧握的伞终于脱手,旋即被无形的力量绞得支离破碎,伞骨断裂的轻响淹没在狂暴的涡流中。黑暗涌了上来,稠密、冰冷,带着某种甜腻的腐朽气息。
是幻觉么?
又像是没有尽头、永不破晓的梦境。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气味在意识深处翻滚冲撞:昔日城堡里摇曳的烛火与欢笑,鲜血甜腥的铁锈味,分崩离析,支离破碎……它们交织、缠绕、破碎又重组,像一场永无休止的癫狂剧目,而自己被困在中央,动弹不得,呐喊无声。
或许……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吧?血族的话,死了应该下地狱才对。这无尽的坠落与混乱,就是地狱的前厅?
然后,我看见了——
花。
太阳花。
数不尽的、金灿灿的太阳花,汇成一片摇曳的、流淌着的金色海洋,一直铺展到视野的尽头。风拂过,花盘轻轻摆动,仿佛在低声絮语,散发出我本应厌恶的、阳光烘烤过的、干燥而温暖的气息。没有阴霾,没有血腥,没有追杀,只有这片纯粹、热烈、几乎有些不真实的金色世界。
这是……地狱?
我从未设想过的地狱景象。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人”。
就站在花海之中,离我不远。一袭明艳的红色长裙,像是一朵最硕大、最骄傲的鲜花绽放在这金色波涛里。绿色的长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在风中微微拂动。她背对着这边,身姿挺拔而放松,仿佛只是在自己后花园闲适地欣赏景色。
危险。
强大。
几乎在看清那道身影的瞬间,这两个词就如同冰锥般刺入我仅存的意识。那不是寻常妖怪或魔物散发出的、张牙舞爪的威慑,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仿佛与这片无边花海、与脚下大地、与头顶天空浑然一体的“存在感”。她仅仅站在那里,就如同一个不可动摇的世界的中心,宁静,却散发着令灵魂本能颤栗的、压倒性的力量的气息。
但却……充满魅力——
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属于“绝对强大”本身的魅力。如同仰望巍峨雪山或深邃海洋,明知其危险致命,却仍会被那壮丽与广阔所震撼。
死亡的魅力。
而即将迎接这份“魅力”的,似乎就是……我自己。
将死的人,是我自己啊……
剧痛再次席卷全身。低头看去,身上那些被圣水和银器造成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在某种未知的影响下恶化、溃烂,暗红色的血液缓慢而持续地渗出,染脏了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裙。力量如同沙漏里的沙,无可挽回地流逝。
血族,却要因为自己无法愈合的伤口而失血而死么?真是……天大的讽刺和耻辱。
伞。伞还在……
目光艰难地移动,落在不远处。那把维奥亲手做的洋伞,早已在进来的途中变得残破不堪,伞面撕裂,伞骨折断,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孤零零地躺在绚烂的花丛中,显得格外扎眼和凄凉。最后一点与过去的联系,也以这种丑陋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这样么……”
那个身影,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
声音响起的瞬间,心脏几乎停跳。那嗓音并不高,甚至算得上悦耳动听。但其中蕴含的,却是比极地寒风更刺骨的淡漠。
很动听的声音——也是很危险的声音——
她很强……她本人就是强大的代名词。我毫不怀疑,对方现在只需动动手指,甚至只是一个念头,就能像捏碎一粒尘埃般,让自己彻底消失,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那么,现在,给我一个不立刻消灭你的理由。”
花之主宰——我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微微歪了歪头,绿色的眸子平静地落在自己的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理性的审视。
理由?
自己现在还剩下什么呢?尊严?早已在无止境的逃亡中碾落成泥。力量?这具残破的身体连站立都显得困难。财富?羁绊?希望?……一片虚无。
自己?
我……只剩自己了啊。这具即将消亡的躯壳,和里面一团混乱、充满痛苦与绝望的灵魂。
“我,我愿意……我愿意臣服于您,我……”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挤出破碎沙哑的音节,身体却早已先于言语做出了反应。屈辱吗?或许吧。但比起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像野狗一样腐烂在陌生的花田,哪怕是最卑微的苟活,也……
她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
并非用手势或语言,仅仅是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那平静的绿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类似于“无趣”或“失望”的神情。
“臣服么?”风见幽香,四季鲜花之主,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我并不需要这种贬低他人的说法来彰显我的价值。弱者向强者祈求庇护,是自然之理。但前提是……”
她向前迈了一步。仅仅一步,却仿佛瞬间拉近了所有的距离。
“如果你诚心想要留在这片花田,在我的领地内寻求一线生机,那么,便站起来吧。靠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证明你还有‘价值’,证明你不是一滩只会等待腐烂的污血。至少,证明你还有站起来,面对我的‘资格’。”
痛……
我下意识地想要挪动身体,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预料中更剧烈的疼痛却没有传来。愕然低头间,只见那些溃烂流脓的可怕伤口,此刻正被一层极其淡薄、却温暖柔和的浅绿色光芒笼罩着。光芒所过之处,溃烂停止,新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生长、弥合。虽然离痊愈还差得远,但那致命的恶化趋势被遏制了,流失的力气也似乎回来了一点点。
是她……做的吗?什么时候?
对方依旧站在原地,神色未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懒得承认。
“别发呆。”她的目光已从我的身上移开,投向了花海的边缘,那片我来时方向的远处。她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却让空气都骤然降温的……不悦?
“看来,打扰我赏花的‘客人’,还不止一位。”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花海的边际,几道熟悉的身影,正谨慎地、带着明显的惊疑不定,踏入这片金色的领域。是那些追杀者!他们竟然也找到了这里!
她,名为风见幽香的花之妖怪,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听不出多少情绪,却让当时的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那么,胆敢入侵四季鲜花之主领地的狂悖之徒们……”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传遍了整片花海。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只是随意地,如同拂开一片挡路的落叶般,将依旧瘫坐在地的自己轻轻拨到了她身后一侧。这个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庇护意味,却又疏离得如同在处理一件所属物。
然后,她直面那些僵在原地、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对、脸上开始浮现恐惧的血族追兵,红唇微启,吐出他们生命中所听到的、最后的话语:
“……准备好,迎接自己无可挽回的死期了吗?”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没有夸张至极的起手式。
接着,我所见证的,仅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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