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沤珠槿艳(2/2)
最后,他转过身,看向神社门口。星焰正用力地朝他挥着手,眼圈有点红,但努力挤出笑容;留琴依旧姿态标准地微微躬身送别;玄爷不知何时爬到了台阶边,伸长脖子望着他;神玉在屋檐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连草薙剑也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剑身微微震颤,像是在道别。
星暝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然后将大家的东西整理好,对身边安静等待、似乎还在努力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的爱莲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
说完,他不再回头,迈开步伐,踏入了通往归处的隙间。爱莲抱着一堆完全不知是谁的赠品,赶紧迈着小碎步跟上。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
红魔馆。
时间稍微回溯一点,在星暝归来的前夕。
“族、族族族族长大人!等等!那个罐子里装的不是糖!是盐!是盐啊!快住手!”红魔馆那间宽敞却此刻弥漫着焦糊与奇怪气味的厨房里,响起女仆近乎绝望的惊呼。
只见伊莉雅·斯卡雷特,红魔馆的主人、斯卡雷特家族现任族长,正系着一条对她来说有些宽大的白色围裙,站在料理台前,脸被灶火映得通红,蓝发因为忙碌而有些凌乱。她手里正抓着一个调味罐,毫不犹豫地就要将里面白色的颗粒往一锅看起来颜色可疑、正在冒泡的浓汤里倾倒。听到女仆的尖叫,她的手僵在了半空。
“诶?盐?”伊莉雅眨了眨那双鲜红的眼睛,低头看了看罐子,又凑近嗅了嗅,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可是……它看起来和糖一样白白的呀?而且之前那个标着‘糖’的罐子空了嘛……”她有些委屈地嘟囔,“不小心搞错了啦……应该……没关系吧?不是说,烹饪需要‘适量的调味’吗?”她试图用从某本烹饪书上看来的理论为自己辩护。
“族长大人,‘适量的调味’指的是正确的调味料!”负责厨房工作、此刻心惊胆战的女仆快要哭出来了,“这一锅本来是奶油蘑菇汤,您之前已经不小心把辣椒粉放了一罐,现在再倒进去这么多盐……这、这锅汤已经可以拿去当武器对付那些讨厌的坏家伙了!”她看着那锅颜色愈发诡异、气泡也发出“啵啵”怪响的浓稠液体,感觉自己的味蕾和胃都在提前抗议。
“呜……”伊莉雅看着自己又一次的“杰作”,像只泄了气的蝙蝠,肩膀耷拉下来,围裙带子也显得无精打采。她只是想……在星暝回来之前,至少学会做一道像样的菜,哪怕只是一道汤,好证明自己也是能照顾大家、而不仅仅是被照顾的。为此,她这些天一有空就钻进厨房,挥退了想要帮忙的厨师(主要是怕被她的“实验”波及),决心亲自攻克“烹饪”这座堡垒。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从分辨调味料开始,到控制火候,再到食材处理,每一步都充满了陷阱。她已经毁掉了不知多少食材,制造了几次小规模爆炸,现在这锅“终极武器汤”恐怕是她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作品——在破坏力方面。
就在她对着那锅失败作品沮丧时,一名在馆内巡视的仆役匆匆来到厨房门外,隔着一段安全距离(他也闻到了可疑的气味)禀报:“大小姐!管家大人回来了!刚刚进入馆内,已经到前厅了!呃……他还带了一位陌生的少女同行。”
“什么?!”伊莉雅猛地抬起头,手里的盐罐子差点脱手,“叔父回来了?!还……还带了个女孩子?!”一瞬间,什么失败的汤、什么烹饪大业都被抛到了脑后,一种混合着欣喜、紧张、以及一丝莫名警惕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欣喜于星暝的归来,紧张于自己这副围着围裙、一身烟火气的狼狈模样被他看见,更警惕于那个“陌生的少女”是怎么回事?难道叔父在外面又……
她用力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暂时压下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形象!“振作啊,伊莉雅!”她小声对自己说,手忙脚乱地解下那条沾着各种可疑污渍的围裙,胡乱理了理头发和衣裙,又对着光可鉴人的金属锅盖(勉强当镜子)照了照,急切地问旁边还没从“盐变糖”打击中恢复的女仆:“我、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头发乱不乱?脸上有没有沾到东西?没问题吧?”
女仆看着自家族长那明明很可爱、却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小脸,以及那双写满“快说我很好”的红色大眼睛,强忍着笑意,用最恭敬、最真诚(至少听起来如此)的语气回答:“族长大人无论何时都是最完美、最高贵的。请您放心。”
这句万能回复稍稍安抚了伊莉雅。但她等不及详细打扮或是换衣服了,归心似箭,加上那点小小的“敌情”意识,让她干脆背后“呼啦”一声展开那双小巧的蝠翼,直接离地,像一道蓝色的影子般掠过走廊,“飞”向了主厅,留下厨房里对着那锅“武器汤”发愁的女仆,以及空气中残留的焦糊与咸涩气息。
此刻的红魔馆主厅,气氛却并非伊莉雅想象的“叔父带陌生女孩回家”那般简单。星暝站在大厅中央,一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捏着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卷轴,听着面前一位负责内务的执事,用尽可能委婉、但依旧能让人听出其中惨烈的语气,汇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伊莉雅为了“证明自己”、“提升领导力”、“贯彻新政策”而实施的种种“举措”及其成果。
举措一:族长身体力行,与民同乐(?)之“亲手维修馆舍”行动。
起因:红魔馆西侧翼某处走廊墙面,因回归的魅魔顾问一次“小小的魔力溢出实验”(原话)出现破损和焦痕。伊莉雅认为这是体现族长关怀下属、亲自参与馆务的绝佳机会。她拒绝了专业工匠,宣称要“亲手修复家族的伤痕”。
过程:在查阅了若干本可能来自远古、描述如何用灰泥和砖石修补城堡的古老手册后(且只看了开头几页),伊莉雅带着一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成分可疑的“快速粘合魔药”(疑似从魅魔那里“借”来的失败品)和几块尺寸不匹配的石砖,兴致勃勃地开工了。
结果:魔药与古老石材、木材发生不可预测的反应,引发了一次比原破损严重十倍的爆炸。不仅目标墙面彻底坍塌,连累了两扇窗户和天花板的一角。爆炸气浪还让恰好路过、正在打盹的某位成员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踝。维修预算直接翻了三倍不止,且导致了一小段时间的恐慌情绪。
举措二:提升自我,彰显学识之“博览群书”计划。
起因:伊莉雅某次听到小恶魔4号与另一位血族讨论某本深奥的魔法历史着作(事后证明实际上是魔界流行的“魔王斗勇者小说”),感觉自己插不上话,深受刺激。决定短期内大幅提升自己的知识储备,以匹配族长身份。
过程:她命令小恶魔4号从图书馆不同区域,一次性搬来十本极其厚重、标题看起来最高深莫测的典籍,堆在阅览室的桌上。内容涵盖《古代贵族谱系考据》、《魔力几何学导论》、《炼金术基本原理与禁忌(附案例)》、《边境领主经济治理解析》等风马牛不相及的领域。然后,她坐在桌前,试图同时阅读它们——方法是飞快地轮流翻开每一本,目光如电扫过页面,仿佛要用眼神把文字“吸”进去。
结果:根据躲在书架后偷偷观察的小恶魔4号回忆,大小姐的眼神从最初的雄心勃勃,逐渐变得呆滞、涣散,最后定格为一种近乎“仇视”的瞪视,死死盯着书页,仿佛那些文字是导致斯卡雷特家族衰落的元凶。如此“高强度”阅读持续了约两个小时后,伊莉雅保持着僵直的坐姿,脑袋一点一点,最终“砰”地一声,额头磕在《魔力几何学导论》坚硬的封皮上,彻底睡着了。小恶魔4号花了很大勇气,才敢上前确认伊莉雅是睡着了而非昏迷。该计划无疾而终,且伊莉雅此后三天看到厚重书籍就下意识皱眉。
举措三:厉行节约,整顿馆风之“清廉大使”特别巡查计划。
起因:伊莉雅在某次审阅支出报表时(其实她没完全理解那些数字),被最后的总数吓了一跳,认为红魔馆存在严重的“铺张浪费”现象,决心以身作则,大力整顿。
过程:她给自己别上一个写着“清廉大使”的胸牌(自己做的,字还有点歪),开始了全馆巡查。从厨房的食材储备(质疑为什么需要那么多不同种类的红酒和奶酪),到储藏室的物资库存(认为某些装饰性的盔甲和挂毯“华而不实”),再到日常消耗品(对书写用的羽毛笔和墨水用量提出“合理化建议”)。她甚至试图介入采购环节,险些亲自前往人类世界。
结果:引起了馆内一定程度上的困惑和轻微恐慌。厨师长委婉表示某些红酒是烹饪与餐饮必需品;负责内务的执事头疼地解释那些盔甲和挂毯是家族历史的一部分,具有象征意义;采购负责人则面对族长提出的、“用普通蜡烛替代一部分魔法照明”的建议哭笑不得。巡查最终未能揪出预想中的“大蛀虫”,反而让日常运作多了些不必要的摩擦。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伊莉雅似乎觉得在账面上“节省”也算成功,某天被人发现她一个人对着账本,用羽毛笔小心翼翼地在某些数字后面涂涂改改,幻想这样就能让总支出看起来“更合理”。当然,这只是无用的自我安慰,反而把账本弄得一团糟。
星暝一边听,一边感觉自己的额角血管在突突跳动。他不在的时候,红魔馆还真是“活力四射”、“创意无限”啊。伊莉雅的出发点是好的,这他明白。她急于证明自己,想要承担起责任。但这份“急于求成”和缺乏经验,配合上她偶尔天马行空(且不考虑后果)的行动力,产生的效果简直是灾难性的。他几乎能想象出馆内众人这段时间是如何在“族长的奇思妙想”下疲于奔命、又没法直言劝阻的。
就在他努力消化这些信息,并思考着如何温和而有效地引导伊莉雅,又不打击她积极性的策略时,大厅门口光影一暗,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出现了。
伊莉雅飞得太急,在门口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一眼就看到了星暝,心中顿时涌起久别重逢的欣喜,但紧接着,想到自己这些天为了“表现”而干出的各种过激(且多半搞砸了的)行为,那份欣喜立刻被铺天盖地的紧张和心虚淹没。她张了张嘴,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结结巴巴,甚至带了点可怜兮兮的颤音:“星……星……管、管家先生……你、你回来了……”
星暝抬起头,目光落在伊莉雅身上。对方看起来有点狼狈,几缕蓝色的发丝不听话地翘着,脸颊可能因为忙碌而有些微红,裙摆上似乎还沾着一点可疑的粉末。但她那双鲜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里面盛满了不安、期待,还有一丝做错事等待批评的忐忑。
他放下手中的纸卷,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地开口,试图驱散她的紧张:“不必解释,大小姐,大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看到伊莉雅闻言身体微微一僵,眼神更加惶恐,他立刻补充道,声音放得更缓,“啊,不是责怪您的意思。我知道您是想为红魔馆尽力。”
伊莉雅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还没完全放下。她的目光随即不由自主地、带着浓浓好奇和一丝警惕,飘向了星暝身边那位安静站着的,且显得比较矮的陌生少女。那是一位金发的少女,穿着带有明显魔法使风格的连衣裙,正微微歪着头,用那双略显迷茫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红魔馆华丽的内部装饰。她看起来……很安静,甚至有点呆呆的,但那种陌生的气息还是让伊莉雅本能地在意。
“啊,这个,那个——”伊莉雅赶紧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星暝,试图让自己的问话显得更得体、更有族长风范,“她,啊不对,请问这位小姐是……?是管家先生的朋友吗?”
爱莲似乎这才注意到有人在对她说话。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在伊莉雅脸上聚焦了一会儿,用她那慢悠悠且带着点不确定的语调回答:“嗯……叫我爱莲就好。我是萝瑟茉老师的学生,跟着星暝先生一起返回的。”她似乎觉得介绍太简单,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补充得有点没头没脑,“……爱莲想,自己现在或许能帮上点忙?虽然……可能又会忘记该怎么做……”
“萝瑟茉小姐的学生?”伊莉雅有些意外,“……啊,我是伊莉雅,伊莉雅·斯卡雷特……”她挺直了身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正式、更有威严,“如你所见,是这座红魔馆的主人,也是斯卡雷特家族的现任族长。”她特意强调了“主人”和“族长”,不知是在宣示主权,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爱莲看着伊莉雅,嘴唇微微动了几下,似乎在默念这个名字,试图将其存入她那不太可靠的内存里。“伊……莉雅……”她念得有些慢,有些迟疑,然后抬起头,看向星暝,眼神里带着求助的意味,“星暝先生……这个名字,爱莲好像……记不住全部……”
星暝见状,早已习以为常,他接过话头,对伊莉雅解释道:“抱歉,爱莲的记性……有点特别,时好时坏,很多事情转头就忘。实在不行,”他转向爱莲,用一种简单直接的指令语气说,“你直接称呼她‘大小姐’就行。这个称呼好记,也不会出错。”
“大小姐?”爱莲重复了一遍,点点头,这次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简单的代号,“嗯,大小姐。爱莲记住了。”
伊莉雅的脸却“唰”地一下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尖。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实际年龄更大)的陌生人一本正经地叫“大小姐”,这种称呼充满了某种羞耻的感觉。
“唔!——直接叫名字就好啦!伊莉雅!叫伊莉雅就可以!‘大小姐’什么的……太、太让人不好意思了……”她手足无措地摆着手,之前的族长架势瞬间崩塌。
“看招!”
就在这气氛略显微妙、伊莉雅正陷入称呼纠结之时,一个带着明显恶作剧愉悦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一侧的楼梯上方传来!伴随着声音的,是一道不起眼、不过速度尚可的紫黑色幽光,悄无声息地直射向星暝的后背!
星暝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看似随意地向旁边迈了一小步,身体微微一侧。那道幽光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衣角飞过,“噗”地一声轻响,打在了他身后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所幸并没有什么显着的杀伤力。
星暝这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抬起眼皮,看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一脸可惜表情的绿发恶灵——魅魔。
“如果这造成了任何需要修复的损伤,”星暝开口,甚至懒得带上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事实,“我希望你能自觉、主动、并且全额承担起相应的修复义务和材料费用。包括但不限于石材修补、打磨,以及可能需要的魔法防护层重新施加。”
“什么啊,这种冷冰冰、公事公办的态度~”魅魔撇撇嘴,指尖残留的一缕紫黑光屑悄然消散,“见了从东方带回来的‘老朋友’,就忘了我们这些在红魔馆含辛茹苦、替你看着家、应付各种麻烦的‘老老朋友’了吗?真是让人伤心啊~”
这时,另一个冷淡中带着毫不掩饰嫌弃的声音,从魅魔相对的方向传来,如同掺了冰碴:“关于这一点,我认为这纯属个人臆测。自称为‘老’,并且试图将‘含辛茹苦’这种词汇用在自己身上的,恐怕只有某个品味堪忧、头发绿得像发了霉、还整天无所事事到处惹是生非的恶灵自己。请勿将其他无关者拖下水。”
露米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她抱着胳膊,金色的长发在厅内的灯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她那双猩红的眼眸斜睨着魅魔,里面写满了“离我远点”和“你真吵”的意味。
“嘿——?”魅魔立刻转向露米娅,嘴角勾起一个十足挑衅的弧度,“几天没‘深入交流’,黑暗小姐的嘴巴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嘛?还是说,手又痒了,想找点‘活动’来证明一下谁才是这里更‘麻烦’的存在?”
露米娅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周身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浓郁的黑暗如同苏醒的活物般开始隐隐浮动、凝聚,让附近的光线都黯淡了几分。她没有说话,但那份蓄势待发的压迫感,本身就是最明确的回应。
星暝看着这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拆房子的两人,用一种近乎放弃治疗、只求最低限度保全财产的疲惫语气说:“……你们俩,要打可以。但请移步,去外面打。馆内任何有价值的物品,包括墙壁、地板、天花板、装饰品,甚至一块砖一片瓦,如果出现损坏,维修账单会直接送到你们手上,从你们未来的‘顾问津贴’或‘员工薪水’里扣。如果不够,我不介意用一些……不那么愉快的方式追讨。”
“正合我意!”魅魔笑嘻嘻地应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老地方见?”
露米娅连一个字都懒得回,直接化作一道浓郁得化不开的漆黑阴影,迅疾无声地掠向通往外界的方向,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几乎就在她们离开的下一刻,馆外远处隐隐传来了沉闷的能量撞击声、物体被击中的碎裂声。星暝站在原地,听着隐约传来的动静,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几秒。然后,他转向旁边有些看呆了的伊莉雅和依旧状况外的爱莲,还有几位闻声赶来、面露忧色的仆役,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吩咐道:“通知馆内所有人,如果听到巨大声响或感到震动,不必惊慌,那是……正常的‘武艺切磋’。另外,让负责后勤的成员待命,准备……可能需要的清理和维修工具。”
吩咐完,他摇了摇头,决定暂时把这两个麻烦精抛在脑后。离萝瑟茉信中所说的“十五天后”还有段时日,这段时间是时候好好休整,顺便把这被伊莉雅“励精图治”过、又被魅魔和露米娅当成演武场的红魔馆,重新梳理回一个相对正常的轨道了。
安抚好仍有些忐忑不安、觉得自己又没管好馆内人员的伊莉雅(星暝花了点时间,用“她们实力相当,切磋有助于提升警惕性,对红魔馆安全有益”这种他自己都不太信的说法勉强糊弄过去),又耗费了不少精力处理积压的事务、重新分配工作、安抚有些浮动的人心,星暝总算感觉红魔馆这艘有些歪斜的大船,被他暂时又扳正了一点航向。
忙完这些,他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转交”任务没完成。他拿起那把带来的、八云紫交给他的黑色洋伞,走向图书馆。路过时,还能透过沿途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看到远处空中偶尔闪过的诡异光芒和升腾的小股烟尘,显示着外面的“切磋”仍在“热烈”进行中。他默默为那片区域的植物和景观祈祷了一下。
推开图书馆的门,内部的世界仿佛与外面的“热闹”隔绝。他先跟正在高处书架间飞来飞去、忙着整理书籍的小恶魔4号简单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小恶魔4号看到是他,眼睛一亮,似乎想飞下来八卦一下他此次东行的见闻,但被星暝一个“我很忙”的眼神制止了,只好悻悻地继续跟一卷快要滑落的古老地图较劲。
星暝的目光则仿佛被无形牵引般,扫向阅览区深处,那些被高大书架阴影笼罩的角落。
果不其然,在某个靠墙的、光线被刻意调暗的阅读角里,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胡桃独自坐在角落,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典籍,封皮是暗红色的。但她似乎并没有真的在读,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郁氛围里。
在星暝刚进来时,她就似乎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他的方向,但当星暝的目光明确地转向她时,她又立刻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眸中的情绪,假装专注于面前的书页。
对于胡桃这种看似随意,实则心思细腻敏感、习惯将往事和情绪深深埋藏、不轻易向外人吐露的人,拐弯抹角的试探或小心翼翼的关怀,可能反而会让她筑起更高的心墙。有时候,过于直接的、开门见山的“抢劫入室式”方法,或许才是打破僵局、传递关键信息的最佳选择。
他没有犹豫,径直走过去,在她对面的另一张空椅上坐下。
“胡桃小姐。”星暝轻声开口,没有寒暄,没有铺垫,直接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那把黑色洋伞放到了桌上,“这次回去,遇到了一位……嗯,算是老朋友吧。她托我把这个带给你。”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目光落在伞上:“虽然我对此有些隐隐约约的猜测,关于你过去的事情,关于梦幻馆,关于那位……鲜花之主。但我毕竟不是当事人,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也不了解你们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约定或纠葛。”他抬起眼,看向终于将目光从书页移开、怔怔盯着那把黑伞的胡桃,“所以我觉得,与其让我这个外人胡乱猜测或转述,不如直接把东西交到你手上,让你自己来理解‘她’的意思。这样,或许更好。”
胡桃的视线,仿佛被那把黑伞牢牢锁住了。她的目光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掠过光滑的纯黑伞面,沿着结实匀称的伞骨移动,最后落在深色硬木制成的、线条简洁的伞柄上。那把伞基本没有多余的装饰,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朴素。
她看了很久。然后,她才极其缓慢地,伸出了手。她的指尖有些冰凉,微微颤抖着,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冰凉的伞柄。那触感似乎让她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用更坚定的动作,握住了伞柄,将它拿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伞的长度对她来说刚好。她低下头,血红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怀中的黑伞,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句极轻极轻的话语,从她唇间逸出,飘散在图书馆静谧的空气里:
“这样……么。”
只有三个字。没有疑问,没有惊讶,没有激动,甚至没有太多明显的情绪起伏。那声音里蕴含的复杂心绪,星暝无法完全解读。他只看到,胡桃那双自来到红魔馆后,总是笼罩着些许忧郁与疏离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层坚固的冰壳,在接触到这把伞的瞬间,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流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惫而又终于得到一丝慰藉的微光。然后,那光芒又迅速收敛,归于一片更深沉、更平静的幽暗。
她没有解释,没有追问星暝是如何见到幽香的。只是紧紧地、仿佛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贵之物一般,抱着那把黑色的伞,将脸颊轻轻贴在了微凉的伞面上,闭上了眼睛。
星暝看着她这副模样,没有再说什么安慰或追问的话。他自认为深谙某种人际相处的“留白”之道——像这样直接交出关键物品、引爆了对方内心情绪的“爆炸式”开局之后,往往需要一段沉默的、让当事人自己独自消化、咀嚼、沉淀的时间。任何多余的言语、过度的关切、或者试图探寻内情的追问,在这个时候都可能是干扰,甚至是一种冒犯。恰到好处的沉默和空间,反而是最好的尊重。
于是,他带着一个理解又略显神秘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探究,只有“东西带到,我的任务完成了”的坦然,以及一丝“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走”的无声祝福——站起了身。
“嗯……”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依旧沉浸在自身世界里的胡桃,用一种轻松平和的语气,低声说道:
“今天……看来也是个不错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