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午后的阳光与病房里的转折(1/2)
周二的上午,时间仿佛被刻意调慢了流速。
阳光在垂云镇初冬的天空中缓慢爬升,从清晨清冷的苍白,渐渐染上温暖的淡金色。到了临近正午时分,那光变得饱满而慷慨,像融化的蜂蜜,稠密地涂抹在镇子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的屋顶、每一棵行道树光秃的枝桠上。
国术中医院坐落在镇子东郊,远离主城区的喧嚣。这里的环境清幽得近乎出世——院墙是深灰色的仿古砖砌成,墙头覆盖着青黑色的筒瓦,飞檐微微翘起,像鸟儿展翅的瞬间被凝固。院墙内,能看见几株高大的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还未完全落尽,在阳光下像一把把燃烧的小伞。更远处,隐约露出几栋白墙黛瓦的仿古建筑屋顶,在蓝天和银杏的映衬下,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医院正门不大,是两扇厚重的朱红色木门,此刻敞开着。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深褐色的木质匾额,上书“垂云国术中医院”七个大字,字体遒劲古朴,透着岁月沉淀的庄重。门口没有西医院那种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反而飘散着一种淡淡的、复杂的草药香——那是党参、黄芪、当归、甘草等数十种药材混合后,经年累月浸润在空气里的味道,苦中带甘,沉静而安神。
上午十一点五十分,医院斜对面的一家小餐馆里。
餐馆不大,但很干净。木质桌椅擦得发亮,玻璃窗明亮得几乎看不见。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浅黄色的桌布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此刻不是饭点高峰,店里客人不多,只有两三桌,都在安静地用餐。
靠窗的位置,坐着张翠红和夏语。
张翠红面前摆着一碗清汤面,汤色清澈,面上飘着几片碧绿的青菜和几粒葱花。她吃得慢条斯理,偶尔抬头看看对面的夏语。夏语面前是一份简单的盖浇饭——番茄炒蛋盖在雪白的米饭上,红黄白三色分明,看起来很有食欲。但他手里的筷子举了又放,放了又举,饭却没下去多少。
他的目光有些飘忽,时而看向窗外医院那古朴的大门,时而低头盯着碗里的饭菜,眉头微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握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布的边缘。
阳光正好照在他半边脸上,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挺直的鼻梁,微微紧绷的下颌线,还有那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浅浅阴影。那阴影里,藏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努力掩饰却依然泄露的紧张。
张翠红放下筷子,拿起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看着夏语,嘴角浮现一个温和的、了然的笑意。
“怎么啦?”她的声音很轻,在安静的餐馆里像羽毛拂过水面,“你很紧张吗?”
夏语像是被从某种深沉的思绪中惊醒,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看向张翠红。他的眼神有几秒钟的茫然,然后迅速聚焦,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有些勉强,嘴角上扬的弧度略显僵硬。
“张老师,”他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更直了一些,“不瞒您说,我确实……是有一些紧张。”
他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又瞟向窗外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声音低了下去:
“但同时也……期待着。”
他说的是实话。从昨天接到消息开始,这两种情绪就像两条纠缠的藤蔓,在他心里疯狂生长。紧张于未知的会面,未知的提问,未知的结果;期待着终于有机会当面陈述,期待着那扇紧闭的门可能被推开,期待着梦想或许能照进现实。
张翠红点点头,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理解和鼓励。她端起桌上的茶杯——那是餐馆提供的免费大麦茶,温热的,带着淡淡的焦香——抿了一小口,然后缓缓说道:
“没事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尽力而为就好。把你想说的,准备好的,清清楚楚、有条有理地说出来。态度要诚恳,逻辑要清晰,剩下的……就看江老怎么评判了。”
她看着夏语,目光温和而坚定:
“记住,夏语,这只是一次机会,不是最后的审判。就算真的……不成功,也没关系。后面,我们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只要你想做,只要这件事是有意义的,老师我就会尽全力去支持你。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这些话,像温暖的泉水,缓缓流过夏语焦灼的心田。他听着,看着张翠红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信任和支持,心里的那团乱麻似乎被轻轻梳理开了一些。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自然了一些。
“嗯。”他用力点头,声音里多了一丝底气,“我知道了,张老师。谢谢您。”
他重新拿起筷子,这次,他认真地吃起了面前的盖浇饭。番茄的微酸和鸡蛋的滑嫩混合在一起,米饭温热柔软。食物下肚,带来一种实在的饱足感,也驱散了一些虚无的紧张。
窗外的阳光更加明亮了。银杏树的叶子在光里闪闪发光,像无数片小小的金箔。偶尔有穿着病号服或家属模样的人从那扇朱红色的大门进出,步履缓慢,神色平和,与西医院那种匆忙焦虑的氛围截然不同。
十二点二十分,午饭结束。
张翠红结了账——她坚持不让夏语付钱,说“等你以后赚钱了再请老师吃大餐”。两人走出餐馆,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初冬正午那一点残留的寒意。
站在国术中医院那扇厚重的朱红色木门前,夏语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那味道沉静,古朴,带着某种治愈的暗示。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今天他特意穿了校服外套,里面是干净的白衬衫,头发也仔细梳过,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精神。
张翠红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赞许,然后率先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木质门槛。
夏语紧随其后。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首先感受到的是温度。不是暖气那种干燥的热,而是一种温和的、均匀的暖意,像是整个建筑本身在呼吸,散发出适宜的温度。接着是光线——不同于门外明亮的阳光,院内的光线透过仿古的木质窗格过滤进来,变得柔和而朦胧,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最后是声音,或者说,是近乎绝对的安静。没有西医院那种嘈杂的人声、广播声、推车声,只有极远处隐约的、像是煎药时陶罐与炉火发出的轻微滋滋声,还有风吹过庭院里竹林的沙沙声。
他们穿过一个小小的庭院。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里长着茸茸的青苔。角落有一口小小的石井,井沿被磨得光滑。几丛耐冬的植物还绿着,在午后的光里显得生机勃勃。正对院门的是一栋两层高的仿古建筑,飞檐斗拱,木质的廊柱漆成深红色,上面悬挂着一块匾额,写着“住院部”三个字。
这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静了下来。时间仿佛在这里沉淀,变得黏稠而舒缓。连带着,夏语那颗因为紧张而加速跳动的心,也似乎被这种氛围感染,渐渐平稳下来。
“张老师,”夏语压低声音问道,目光扫过这宁静得有些肃穆的环境,“您是……知道了江副校长具体在哪里吗?”
张翠红侧过头,白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你这不废话吗”的意味:
“废话。我不知道的话,怎么带你去啊?真的是。会不会说话?”
她的声音也很轻,但语气里的调侃让夏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
两人走进住院部大楼。内部装修依然是古朴的中式风格,但加入了必要的现代医疗设施。空气里的草药味更浓了,混合着淡淡的檀香——也许是从某个房间飘出的安神香。走廊很宽敞,地面是光洁的深色大理石,映出窗外投进的朦胧光影。墙壁是米白色的,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意境悠远。
一楼大厅的咨询台后,坐着一位穿着淡蓝色护士服的年轻护士,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她的姿态很安静,与这里整体的氛围融为一体。
张翠红走上前,声音温和有礼:“您好,请问一下,江以宁先生的病房在哪里?我们和他约好了中午见面。”
护士抬起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但很温和的微笑。她翻看了一下手边的登记本,然后抬起头,指了一个方向:
“江老先生在住院部三楼,1号房。电梯在那边。”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打破这里的宁静。
“谢谢。”张翠红点头致谢。
两人走向电梯。电梯是那种老式的、运行缓慢的款式,门是深棕色的木质,与周围环境很协调。按下按钮,等待电梯下降的短暂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夏语看着电梯门上模糊映出的自己和张翠红的影子,心里那点刚刚平复下去的紧张,又悄悄冒了出来。
三楼。1号房。那位决定着他和文学社接下来命运的江副校长,就在那里。
“叮——”
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打开。
三楼同样安静。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阳光从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深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混合了多种草药的味道,还有一种……老年人房间特有的、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息。
1号房在走廊最东侧,是一间独立的病房。深棕色的木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写着“1”的金属门牌。门虚掩着,没有完全关上,留着一道窄窄的缝隙。
两人站在门前。
夏语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极度的安静中,像擂鼓一样清晰。他看了一眼张翠红,后者对他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无声的鼓励:去吧。
夏语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草药苦涩而安神的味道。然后他上前一步,抬起手,用指关节轻轻叩响了门板。
“叩、叩、叩。”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走廊里依然清晰。
门内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人的声音。苍老,低沉,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像是被岁月磨损过的砂纸,每一个音节都透出一种力不从心的迟缓。但奇怪的是,那声音里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感,一种长期居于上位者所形成的、即便衰弱也依然存在的底气。
“请进。”
只有两个字,语速很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夏语握住门把手——冰凉的黄铜质感透过掌心传来——轻轻推开了门。他侧身,示意张翠红先进。
张翠红对他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夏语紧随其后,顺手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声音。
病房里的光线比走廊更加柔和。
这是一间宽敞的单人病房。朝南是一整面落地窗,此刻,午后的阳光正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而温暖。窗边摆着两盆绿意盎然的吊兰,长长的叶片垂下来,在阳光里泛着油亮的光泽。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一张宽大的单人病床靠墙摆放,床单被套是干净的米白色。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深褐色的紫砂壶和几个白瓷小杯,还有一副老花镜和几份折叠整齐的报纸。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小圆桌和两把藤编的椅子,桌上摆着一盆小小的文竹,青翠欲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江以宁。
他背靠着摇起的床头,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米色毛毯。头发已经全白了,不是那种干枯的苍白,而是一种柔和的、像初雪一样的银白,梳得一丝不苟。他的脸很小,皮肤因为常年室内工作和最近的病痛而显得苍白,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像一张被反复折叠又展开的旧地图。但那双眼睛——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他此刻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报纸——依然能让人感觉到一种锐利,一种沉淀了数十年阅历的洞察力。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着,正专注地看着摊在膝上的报纸。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他银白的头发和苍白的脸颊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脆弱,又……不容侵犯。
张翠红走上前几步,在离病床还有两三米的地方停下,微微欠身,声音恭敬而温和:
“江副校长,您好。我是张翠红。”
江以宁缓缓抬起头,目光从报纸上移开,透过镜片看向张翠红。他的动作很慢,像一部老旧的机器在艰难运转。看了几秒钟,他微微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不是说了,”他的声音比电话里更加沙哑,也更加直接,“让你喊我江老,而不是江副校长了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不听话的轻微责备。
张翠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她原本想解释一下——比如“在正式场合还是应该用职务称呼以示尊重”——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起这次来的目的,想起身后的夏语,想起那个多媒体教室的申请。
现在,不是纠结称呼的时候。现在,是要争取机会的时候。
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既然您不喜欢‘江副校长’这个职称,那我就……斗胆喊您江老了。”
她说得从善如流,姿态放得很低。
江以宁似乎有些意外她这次没有争辩,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目光随即越过张翠红,落在了她身后的夏语身上。
那目光很平静,没有审视,没有好奇,只是淡淡的、像看一件普通物品一样的扫视。但就是这平静的一瞥,让夏语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x光穿透,里里外外都被看了个清楚。
张翠红察觉到江以宁的目光,侧身让开一些,介绍道:“江老,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文学社的社长,夏语。”
夏语立刻上前一小步。他的动作很干脆,没有犹豫,但步伐控制得很好,既显示出礼貌,又不显得冒进。他在离病床大约一米半的地方停下,身体微微前倾,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然后抬起头,看着江以宁,声音清晰而稳定:
“您好,江老。”
他没有用“江副校长”,也没有用“您老”,而是直接用了“江老”这个称呼。语气恭敬,但又不显得过分谦卑。
这个称呼,让病房里的两个大人都愣了一下。
张翠红有些意外地看着夏语,眼神里闪过“你小子怎么也跟着喊江老”的疑问,甚至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纠正——在她看来,学生面对长辈领导,用“您”或者“校长”更合适,“江老”这个称呼虽然江以宁自己喜欢,但从一个高中生嘴里叫出来,似乎有点……过于亲近,或者不够庄重?
而江以宁的反应则更加微妙。
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双总是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讶异。他缓缓摘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拿在手里,用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镜腿,目光却停留在夏语脸上,像是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打量这个少年。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钟。只有窗外风吹过吊兰叶片的细微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哪里煎药的滋滋声。
然后,江以宁开口了。他的声音依然沙哑缓慢,但语气里多了一丝……也许是好奇?
“你小子,”他缓缓问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夏语脸上,“为什么……也要叫我江老啊?”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满,只是单纯地询问,想听这个少年的解释。
夏语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那笑容很干净,很真诚,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少年人常有的局促。
“江老,”他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道理,“我昨天就听张老师说,您一直都不喜欢她喊您‘江副校长’,但她……还是没改。”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张翠红,眼神里带着一点晚辈对长辈“不听话”的善意的调侃。张翠红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瞪了他一眼。
“但是刚刚,”夏语转回目光,看着江以宁,继续说道,“您又提出了这个要求。既然张老师都……从善如流,改口了,那么,小子我,也没有理由不改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认真:
“而且,我觉得……‘江老’这个尊称,比‘副校长’那个职务称呼,更能体现我对您的一种尊敬。职务是暂时的,是会变化的,但‘老’这个字,代表着阅历,代表着智慧,代表着……值得我们这些晚辈学习和仰望的东西。”
他说得很流畅,逻辑清晰,用词得体。既解释了为什么跟着张翠红改口,又巧妙地恭维了对方,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是在套近乎,我是真心尊敬您这位长辈。
这番话说完,张翠红看着夏语,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还能说出这么一番得体又有水平的话来?
而江以宁,则是真正地愣住了。
他拿着眼镜的手停在半空,摩挲镜腿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看着夏语,那双总是平静甚至带着倦意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少年挺拔的身影和那张不卑不亢的脸。
以往那些来见他的学生——不管是学生会干部,还是优秀学生代表——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说话结结巴巴,眼神躲躲闪闪,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哪里能像眼前这个小子一样,站得笔直,目光坦然,说话条理清晰,还能说出这么一番……既有分寸又有见地的话来?
不错。
江以宁在心里,给夏语下了第一个判断。
这个少年,至少在心性和胆识上,不一般。
他脸上那层冷硬的、疏离的表情,似乎软化了一点点。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张翠红捕捉到了——那是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名为“欣赏”的光。
江以宁重新戴上眼镜,动作依然缓慢。然后,他身体向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目光重新变得平静,但少了一些最初的审视意味。
“昨天张主任说的,要申请多媒体教室的人,”他看着夏语,直接切入正题,“就是你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确认一个已知的事实。
夏语点点头,毫不回避:“是的,江老。这次过来,就是想……在您面前,亲自申请一下这个多媒体教室的使用权。”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江以宁的眼睛,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需要勇气的问题:
“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这个问题问得很直接,甚至有些大胆。他没有绕圈子,没有铺垫,而是单刀直入,直面核心。
江以宁的目光在镜片后微微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里的报纸对折,再对折,然后放在床头柜上。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夏语,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昨天……就跟张主任说了,我不同意。”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张翠红,然后又转回夏语,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她没有……跟你说吗?”
这句话,像一块冰,瞬间砸进了病房温暖的空气里。
张翠红的心猛地一紧,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夏语也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
昨天电话里,江以宁最后明明松口了,说可以见面谈谈,怎么现在……又直接说“不同意”?是反悔了?还是……这只是他的一种试探?一种下马威?
病房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阳光依旧明亮温暖,但仿佛失去了温度。吊兰的叶片在微风里轻轻晃动,那沙沙声此刻听起来有些刺耳。
夏语飞快地看了一眼张翠红。张翠红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有关切,有担忧,也有一丝“看你怎么应对”的期待。
夏语转回头,重新看向江以宁。他发现,江以宁说完那句话后,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反应。
那不是断然拒绝的眼神。那更像是一种……考验。看看你这个被张翠红夸上天的少年,面对直接的否定,会作何反应?是灰心丧气?是据理力争?还是……就此放弃?
夏语的心,在最初的冰凉之后,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紧张感,像是被这句话逼到了角落,反而激发出了他骨子里的那股倔强和不服输。
他对着江以宁,再次微微弯腰,鞠了一躬,动作标准而恭敬。
然后,他挺直腰杆,抬起下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向江以宁的视线,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说道:
“江老,张老师……跟我说了。”
他承认了那个“不同意”,没有回避。
“但是,”他的语气变得恳切而执着,“还望您……能听我说完,我申请多媒体教室的理由和计划。如果我的理由……无法打动您,如果我的计划……在您看来不值一提,漏洞百出……”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那么,您再拒绝,我绝无怨言,也……不会再提此事。”
他的目光里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干净的坚持和坦荡:
“您看……可以吗?”
他在请求一个“陈述”的机会。一个公平的、用道理和计划来说服对方的机会。
一旁的张翠红听到这里,心里暗暗叫好。夏语这番应对,不卑不亢,既承认了对方的权威(“您再拒绝”),又坚持了自己的权利(“听我说完”),还把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如果我的理由能打动您呢?
她也适时地开口,语气温和地帮腔:
“是啊,江老。您就给这个孩子一个机会嘛。他为了这个计划,准备了很久,也请教了很多老师,方案写得很详细。您就听听看,要是觉得不行,再否定也不迟。毕竟,来都来了……”
最后那句“来都来了”,带着点中国人特有的、化解尴尬的世俗智慧。
江以宁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他沉默了大约十几秒钟,那沉默让病房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指了指窗边那两张藤椅中的一张,对张翠红说:
“你,坐在那边看吧。”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但这句话本身,已经是一种默许——允许张翠红留下,允许这次会面继续。
张翠红心里一喜,连忙点头:“好的,江老。”她走到窗边那张藤椅上坐下,姿势端正,目光关切地看向夏语和江以宁。
江以宁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夏语身上,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和锐利。
“既然叫你们过来了,”他缓缓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就不会说……让他看我一眼就回去。”
这话是对张翠红说的,也是说给夏语听的——我不会故意刁难,也不会敷衍了事。
然后,他看向夏语,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说吧。这次……可不能让你的老师来帮你申请了。你自己说。”
他强调了“你自己”,划清了界限。
“既然你要这个机会,”江以宁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你要说得动我,说得让我觉得……这个事情有价值,值得开这个口子……”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
“那么,我就把多媒体教室给你。要是说不动……”
他的目光扫过夏语,又扫过窗边的张翠红:
“这个事情,就此翻篇,不许再提。”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知道了吗?”他最后问。
夏语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江老。”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半个小时(也许更短),面对一位严肃挑剔、可能心存偏见的老人,他需要用语言、用逻辑、用诚意,去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他深吸一口气,让病房里那混合着草药和阳光味道的空气充满胸腔。然后,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缓缓道来。
他的声音起初还有些紧绷,但很快变得平稳,清晰。他先从最实际、也最容易引起共鸣的问题说起——文学社的经费困境。
“江老,其实申请多媒体教室最开始的初衷,是为了……增加文学社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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