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午后的阳光与病房里的转折(2/2)

他开门见山,没有回避“收入”这个可能敏感的词汇。

“想必您也知道,文学社的资金来源,主要就是学校的校刊印刷费用,还有校刊上面的那点广告费。”

他描述得很客观,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

“对于学校下发的校刊印刷费,那就是校刊的费用,多一分没多,少一分没少,全部用来印刷校刊。而且费用是固定的,但是校刊的印刷数量,却在逐年增加。”

他列举了数据——这是他熬夜查资料的结果:

“我翻查过文学社过去三年的记录。每一次的校刊印刷数量都在增加。因为校刊印刷出来,一部分用来存档,一部分用来派发给作者,还有一部分是用来赠送给兄弟学校和来访嘉宾。”

他顿了顿,看着江以宁:

“这样子算下来,这一笔固定的费用,真正留给文学社做日常活动经费的……少之又少,甚至,经常入不敷出。”

江以宁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反驳。他靠在床头,双手交叠放在毛毯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镜片后的眼睛,偶尔会微微眨动一下,显示他在思考。

夏语观察着他的反应,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底。他继续往下说,语气更加沉稳:

“我想,您可能会说,不是还有广告费吗?”

他主动提出了对方可能想到的反驳点:

“确实,是有一笔广告费。但是……”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学校对校刊上的广告类型和内容,限制得非常严格。能用的广告少之又少,我们基本上就是……‘矮个子里挑高个’,只能挑一个‘不是最矮的’。这样子的广告费收入,对于文学社庞大的活动需求和社员激励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他说得很形象,也很实在。没有夸大其词,只是把现实摊开在对方面前。

江以宁依旧沉默着。但他的目光,似乎比刚才更加专注了一些。他放在毛毯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两下。

夏语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或者说,至少让他听到了一个真实的、具体的困境。他顿了顿,给了对方消化信息的时间,也给了自己组织下一部分语言的时间。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又移动了一些。现在,那明亮的光斑正好落在了江以宁的床尾,照得米白色的毛毯边缘一片温暖的金黄。吊兰的叶片在光里微微晃动,投下摇曳的影子。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夏语清朗的声音在缓缓流淌,还有窗外极远处隐约的风声。

然后,江以宁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然缓慢,沙哑,但这一次,带着一种明显的质疑和……或许是不满?

“照你这样子说,”他缓缓问道,目光锐利地看向夏语,“跟申请多媒体教室……有什么关系啊?”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

“多媒体教室……能给你带来什么利益啊?”

他重复了昨天电话里用过的词:

“我昨天就说过,用来‘牟利’的多媒体教室,我不同意。”

“牟利”两个字,他咬得很重,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掷地有声。

这话让窗边的张翠红心里一紧,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藤椅的扶手。她担忧地看着夏语,生怕他被这严厉的质问吓住,或者因为被误解而急躁。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夏语在听到江以宁这番话后,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出现慌乱或者委屈。反而,他眼中闪过一抹亮光,那是一种……被挑战后反而激起斗志的光芒。一直压抑着的紧张感,似乎在这一刻,被转化成了某种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的冲动。

他对着江以宁,再次微微弯腰,鞠了一躬。

这个动作让江以宁和张翠红都有些意外——不是已经行过礼了吗?怎么又来了?

然后,夏语挺直腰杆。他挺得非常直,像一棵在风雪中也要笔直向上的小白杨。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毫不回避地迎向江以宁锐利的视线,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认真和……执着。

“江老,”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力,“文学社没有经费,那么文学社就没有举行像样活动的能力,也就没有……留住那一批真正有才华、热爱文学的作者的能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肯定:

“我相信,江老您应该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的事情,是没有人会长期、用心地去做的。这不叫功利,这叫……现实。”

他居然在跟一位副校长、一位长者,谈论“现实”和“利益”。

张翠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出声提醒夏语注意分寸,但看到江以宁并没有立刻发怒,只是眉头皱得更紧,目光更加锐利,她忍住了,决定再看看。

夏语继续说着,他的语速加快了一些,像是在释放被压抑许久的想法:

“我从接触文学社、决定竞选社长开始,心里就有一个目标。我想把文学社,从一个只是印印刊物、开开例会的普通社团,变成同学们心中真正的‘文学殿堂’,变成大家向往的‘文学圣殿’!我想让每一个喜欢文学、有才华的同学,在这里都能找到归属感,找到展示自己的舞台,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理想主义的光辉,那是十六岁少年特有的、未经世事的纯粹和热烈。

但江以宁显然不吃这一套。

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甚至……是生气。

“这都是你的设想!你的理想罢了!”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长辈训斥晚辈的那种严厉,“空谈理想,谁不会?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

“好好的一个学生,心思不用在学习上,却要去做这些……‘利益熏心’的事情!成何体统?!”

“利益熏心”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了下来。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批评了。

张翠红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江老,夏语他不是那个意思……”

但夏语却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插手。

他非但没有在江以宁的威严下屈服,没有因为被扣上“利益熏心”的帽子而退缩,反而……他的眼神更加明亮,腰杆挺得更直,脸上的表情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他看着江以宁,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铿锵有力:

“江老,此话差矣!”

他居然用了“差矣”这个文绉绉的词来反驳。

“这怎么就是‘利益熏心’呢?”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被误解后的急切,但更多的是想要辩解的执着,“这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付出与收获的对等关系而已!”

他往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一点和江以宁的距离,像是要更清楚地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真诚:

“社员为社团付出了时间、才华和热情,社团理应给予他们相应的回报——不一定是金钱,可以是展示的平台,是交流的机会,是被认可的成就感,甚至是……一点小小的、实用的纪念品或补贴。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他的话速很快,逻辑却很清楚:

“如果只有付出,没有收获,再高的热情也会被耗尽,再好的才华也会被埋没。江老,您管理学校这么多年,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老师们辛勤教学,学校给予薪酬和荣誉;学生们努力学习,获得知识和未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对等的关系啊!”

他居然把社团管理和学校管理相提并论,还说得振振有词。

江以宁被他这番话噎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夏语说的……似乎有道理?付出与收获对等,这确实是社会运行的基本规则之一。只是他之前将“学生社团”想得太单纯,或者说,太理想化了。

他脸上的怒气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的神情。他看着眼前这个毫不畏惧、据理力争的少年,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这个孩子……有点意思。不唯唯诺诺,有自己的想法,还敢说出来。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问道,语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而是带着一丝探究:

“这话……怎么说?”

他想听听,这个少年口中的“对等关系”,具体是怎样的。

夏语看到江以宁态度的细微变化,心里一松,知道自己刚才那番“冒犯”的话,至少没有被彻底否定。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重新带上礼貌的微笑。

“江老,”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或许您只听见了我设想文学社的未来,只听见了我要用多媒体教室来‘牟利’,却从没有问过……我们‘牟利’来的资金,具体打算用作何处?”

他把“牟利”两个字也用了引号,既承认了对方的用词,又暗示这并非贬义。

江以宁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屑。他靠在床头,微微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我早就看透了”的意味:

“‘牟利’来的资金,不就是流到你们这些所谓的管理层手里了吗?还能干吗?不就是吃吃喝喝,买点小礼品发一发罢了。还能干吗?”

他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无用之功!”

这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对以往某些学生组织不良风气的鄙夷和否定。

夏语听着,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无奈的笑,也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笑。他摇了摇头,动作很轻,但态度很明确。

“江老,”他看着江以宁,眼神清澈得像秋天的湖水,“我知道,文学社以往的形象可能……不太好。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文学社会给您留下这样子的印象。”

他承认了对方可能存在的偏见,没有否认。

然后,他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格外坚定:

“但是,我想对您说的是——大错特错!”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重,很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夏语!”张翠红忍不住低呼出声。她没想到夏语会用这么强烈的词语来直接反驳江以宁。这太冒险了!

江以宁果然愣了一下。他看着夏语,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更浓了,甚至……闪过一丝极淡的兴味。敢直接说他“大错特错”的学生,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夏语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看了一眼张翠红,又看向江以宁,脸上立刻露出了歉意,微微低下头:

“对不起,江老。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可能您对文学社的现状,了解得还不够全面。”

他及时道歉,并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但并没有收回自己“错”的判断。

江以宁看着他这副先是“冲冠一怒”、后又“知错能改”的样子,心里的那点不悦反而消散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夏语继续说下去,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

“无妨。你继续说。我倒是想听听,我怎么个‘大错特错’法。”

他没有追究夏语的“冒犯”,反而给了他继续陈述的机会。

夏语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过去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自己的陈述,这一次,他换了一个角度——从学校资源利用的角度。

“江老,或许我现在说的,您可能都会在心里怀疑。”他坦诚了沟通的难度,“但是,请您听我说完。”

他顿了顿,开始抛出一个可能更容易引起管理者共鸣的观点:

“据我了解,学校那几间多媒体教室的使用率,目前来说,主要是在白天上课时间。到了晚自习的时候,基本就是空置状态。这是一个大的使用环境情况。”

他看向江以宁,见对方在认真听,便继续说道:

“而在白天里,真正频繁使用多媒体教室的老师和课程,又是少之又少。很多老师还是习惯传统的板书教学。那么,综合算下来……”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学校的多媒体教室,在很大一部分时间里,其实是处于……空置状态的。”

他强调了这个词:

“放着这么好的设备不用,或者利用率极低,这本身……就是一种对学校资源的浪费,就是在浪费当初购置这些设备所花费的经费。”

他提到了“经费”,这是管理者最敏感的词汇之一。

“而且,”他进一步阐述,“这种空置,不仅浪费了资源,也……无法提高教师的多样化教学水平,无法激发学生对课堂知识更广泛的兴趣。”

他说到了教育层面的损失。

江以宁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但这次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夏语的话,似乎戳中了他心里的某个点。作为当初力主引进多媒体设备、推动教学现代化的负责人之一,他对多媒体教室使用率低的问题,其实一直有所了解,也深感遗憾。只是很多事情,牵涉到老师的习惯、培训、评价体系,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他忍不住反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难道……将多媒体教室给你们文学社使用,就能……提高使用率了?就能改变现状了?”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如果夏语的回答不能让他信服,那么前面说的所有“浪费”,都只是空谈。

夏语敏锐地捕捉到了江以宁语气里的那丝松动。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刻接话,语气肯定:

“没错!我们文学社使用多媒体教室,除了计划在周五下午放学后——也就是六点到八点这两个小时里,用来播放一些精选的、有文学价值或教育意义的电影外……”

他详细说明时间安排,显示计划的具体性:

“还会在周六下午,五点到八点这三个小时里,播放一些优秀的文学讲座视频、纪录片,或者是……其他一些任课老师推荐、但在课堂有限时间内无法播放的拓展教育视频。”

他提到了“任课老师推荐”,这很重要,说明这不是学生自娱自乐,而是有教学层面的考量。

“这在一定程度上,”夏语看着江以宁,眼神真诚,“可以弥补老师们在课堂上,因为时间紧迫而无法兼顾的一些……遗憾。可以让有兴趣的同学,在课余时间,接触到更广阔的知识海洋。”

他说得很实在,没有夸大其词。

江以宁听到这里,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了一些。他取下眼镜,拿在手里,但目光却紧紧盯着夏语:

“这是……你想的?”

他在确认,这是夏语自己的思考,还是从哪里抄来的想法。

夏语毫不犹豫地摇头:

“不,江老。这些具体的安排和想法,是我跟一些任课老师——比如我的语文老师季老师,历史老师王老师——还有张主任多次请教、讨论后,慢慢完善形成的。”

他把功劳归给了老师们,显示了自己的谦逊和善于学习。

“因为老师们都反映,”他继续道,“在有限的课堂时间里,要讲授无限的知识点,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大多只能在课堂上,传授一些最核心、最基础的知识框架和重点。”

他理解老师的难处。

江以宁缓缓地点了点头。夏语的这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作为曾经的教学管理者,他太清楚一线教学的这种困境了。课时有限,内容无穷,老师只能取舍。很多有价值的拓展内容,确实没有时间在课堂上展开。

“这个理由……”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少了许多之前的冷淡,“我能接受。”

他居然直接表示了“接受”!

夏语和张翠红的心同时猛地一跳!

“能弥补老师在课堂上一些无法完成的任务和知识点的传授,”江以宁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慨,“这是很重要的。也是当初……我为什么力排众议,要求学校引进多媒体教室的初衷之一。”

他居然开始分享自己的“初衷”了!这是一个极其积极的信号!

“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遗憾,甚至……有一丝痛心,“引进多媒体教室,就意味着新的教学方式跟传统的教学方式必然有冲突。很多老师……不愿意改变,或者不知道怎么改变。设备是进来了,可用的老师却不多,用得好的……更少。”

他摇了摇头,那动作里充满了无力感和失落:

“这是……我的一个遗憾啊。”

他说得很轻,但那份沉重,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这是一个老人,对自己未尽事业的感慨。

夏语静静地看着江以宁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遗憾,心里忽然对这位严肃的老人,生出了一丝理解,甚至……是同情。原来,他反对“牟利”的背后,是对教育资源被滥用的痛心;他冷淡的表象下,藏着对教学改革未能如愿的失落。

这是一个有教育理想,却被现实困住的老人。

夏语的心,变得更加柔软,也更加坚定。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至关重要。

“江老,”他的声音变得轻柔了一些,但更加诚恳,“您说的这个遗憾,我……能理解一点点。”

他不敢说完全理解,那是僭越。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明亮,“如果……能借用文学社这个窗口,这个平台,让更多的同学,先接触到了多媒体教室的好处,体验到它带来的不一样的学习感受……”

他描绘着一个可能的场景:

“比如,我们可以利用多媒体技术,将一篇原本可能有些枯燥乏味的古文,变成一段有画面、有配音、有情景的短视频来帮助理解;可以将一段复杂的历史事件,用动态地图和影像资料来生动再现……我相信,当同学们真切地感受到多媒体带来的便利和魅力后,或许……会反过来,推动老师们更愿意、也更懂得去使用它。”

他提出了一个“学生带动老师”的逆向思路。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夏语看着江以宁,眼睛亮得像星星,“当学生们展现出对多媒体教学的浓厚兴趣和明显成效时,我相信,会有更多的老师愿意尝试改变。到时候,受益的,就不仅仅是文学社,而是……整个学校的教学氛围,是所有同学。”

这个想法,像一道光,瞬间照进了江以宁有些灰暗的心田。

他那双总是平静甚至带着倦意的眼睛里,骤然冒出了一抹精光。那是一种被点亮的、名为“希望”的光彩。他拿着眼镜的手停在半空,身体不自觉地又向前倾了一些,目光紧紧锁定在夏语脸上,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少年。

饶有趣味。

是的,饶有趣味。他现在看夏语的眼神,完全变了。从最初的审视、质疑、不满,变成了探究、欣赏,甚至……是一丝发现了璞玉的欣喜。

病房里安静极了。连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停了下来。阳光移动着,现在,那温暖的光斑正好落在了夏语的脚边,将他黑色的运动鞋边缘镀上了一层金色。

张翠红坐在窗边,看着这一幕,心里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看出来了,江老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夏语这小子……真的做到了!他用他的真诚,他的思考,他那些虽然稚嫩却充满灵气的想法,打动了这位以严格着称的老校长!

江以宁看着夏语,看了很久。然后,他缓缓地、几乎是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夏语和张翠红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抬起手——那只手有些苍老,皮肤松弛,布满了老人斑——对着夏语,招了招。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在此刻的语境下,却充满了象征意义。

“来,”江以宁的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长辈的慈祥,“你……拿个凳子,坐到我身边来说。”

夏语完全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坐……坐到江副校长身边?这……合适吗?他下意识地看向张翠红,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不确定。

而张翠红,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脸上迅速绽放出了无比欣慰和喜悦的笑容。她对着夏语,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写满了“快去啊!还等什么!”

她的声音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发颤:

“江老让你拿,你就拿啊!想那么多干吗?赶紧的!别……别耽误江老的休息时间!”

她催促着,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夏语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他连忙应了一声:“哎,好的!”

他迅速转身,从墙边搬过一张木质方凳——那是给访客准备的。他搬着凳子,走到江以宁的病床边,小心地放下,然后端正地坐了上去。他的坐姿很规矩,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但脸上的表情,却因为激动和放松,而显得格外生动明亮。

现在,他和江以宁的距离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老人脸上每一条皱纹的走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药味和旧书的气息,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智慧。

窗外的阳光,在此时似乎更加灿烂了。它穿过洁净的玻璃窗,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病房的这一角照得一片通明。光落在江以宁银白的头发上,落在他苍老却温和的脸上,也落在夏语年轻而充满朝气的侧脸上。

一老一少,就这样并排坐在午后的阳光里。一个历经风霜,一个初露锋芒;一个心有遗憾,一个怀揣梦想;一个曾是规则的制定者,一个正试图在规则内寻找新的可能。

此刻,隔阂似乎在消融,理解在建立。

夏语看着江以宁鼓励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讲述他那些关于文学社与多媒体教室结合的、更具体、更完整的计划。

而江以宁,看着身边这个眼神清澈、思路清晰、敢想敢说的少年,心里那个沉寂许久的角落,仿佛被这午后的阳光和少年的朝气,悄然点亮了。

一丝极其罕见的、温和的笑意,在他布满皱纹的嘴角,缓缓漾开。

未来可期。

这四个字,悄然浮现在这位老人此刻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