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隋风东渐真当时(2/2)

“玄奘法师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此去倭国,你不是去传法的,也不是去朝贡的。你是去……展示的。”

“展示?”

和尚抬头,不解。

“展示我华夏文明之昌盛,展示我大隋制度之优越。让那些倭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朝上国’。让他们羡慕,让他们向往,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学习我们的文字、礼仪、制度。”

“但一定记着,这里面不包括任何工与技术。”

杨子灿的眼神变得深邃:

“当然,如果有必要,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刀,比他们的刀更快;我们的船,比他们的船更大;我们的弩,能射穿他们的铠甲。”

玄奘深吸一口气:

“贫憎,谨记!”

朝会散了。

大臣们,三三两两走出明堂。

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忧心忡忡地计算着军制改革要花多少钱。

有人,津津有味地讨论着新设的“格物学院”会教些什么稀奇玩意儿。

有人,则对即将出使倭国的使团充满好奇——尤其是那位二十三岁的主使玄奘法师。

“你们说,魏王殿下对那陈玄奘,是不是太过器重了?”

一位中年官员低声问同伴。

“器重?何止是器重!”

同伴撇撇嘴:

“简直当亲传弟子看待。你没听说吗?那陈玄奘在崇玄署,能直接调用国子监藏书阁所有典籍,连郑尚书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出使倭国,正使啊!”

“多少四品五品的官挤破头都想不来的差事,落在一个从和尚头上……”

“听说他佛法精深,当年在净土寺就是有名的‘佛门俊彦’。”

“佛法精深有什么用?现在是永安朝,讲究的是实务!”

“不过话说回来,魏王殿下让他去倭国,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你是说……”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倭国,孤悬海外。

看似蛮荒,但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控制了倭国,就等于在东海钉下一颗钉子.

北可钳制高句丽、新罗、百济,南可威慑南洋诸岛,西可拱卫大隋海疆。

更不用说,倭国盛产银、铜。

而如今大隋推行交子,金银储备可是命根子。

“看来,这趟出使,不简单啊……”

“何止不简单。我听说,倭国现在乱得很。什么推古天皇、圣德太子、苏我氏、物部氏,打得一塌糊涂。这时候派使团去,啧啧……”

两人摇着头,走远了。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崔明远正独自站在廊下,望着雨后初晴的天空,眉头紧锁。

他手里还捏着那卷《军制改革预算详案》,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隋通钱柜无息借款……一百四十万石……”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

作为崔氏这一代在朝中的代表,他太清楚世家与皇权博弈的规则了。

以往,朝廷缺钱,就得向世家借贷。

世家借钱给朝廷,换来的不仅是利息,更是政治影响力、免税特权、官职名额……

可如今呢?

皇家就有钱。

不,是杨子灿有钱,隋通钱柜的一个大股东,不就是他的老家粟末地吗?

虽然帮着大隋朝守东北国门,但也算是坐拥辽东、渗透突厥、拓殖海外、掌握着无数闻所未闻技术的庞然大物。

那里,尽管酷寒,但一定有掏不完的金山银山。

世家最大的筹码——钱,失效了。

也凋零了。

那他们,还剩下什么?

经学传承?

杨子灿在搞新式教育,儒学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是被“改良”过的儒学。

人脉网络?

杨子灿用科举、用专科书院、用“持证上岗”,正在一点点打破世家对官僚体系的垄断。

土地和人口?

经过战乱清洗,多少世家灰飞烟灭,土地收归国有,隐户被释放……

崔明远忽然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洛阳宫城蔓延出去,覆盖整个天下。

而织网的人,此刻大概正坐在魏王府里,悠闲地喝着那种叫“咖啡”的苦水,盘算着下一个该收拾谁。

“崔公,还不走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崔明远回头,是礼部尚书郑善果。

这位老尚书脸上带着惯有的儒雅微笑,但崔明远却从那笑容里,看出了一丝……怜悯?

“郑尚书。”

崔明远勉强拱手。

“崔公可是在忧心军制改革之事?”

郑善果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也望着天空:

“其实不必过于忧虑。魏王殿下虽行事……激进,但每一步,都算得很准。”

“算得准?”

崔明远忍不住嘲讽:

“郑尚书难道看不出,他这是在一步步削夺我们世家的根基吗?”

“看得出。”

郑善果坦然点头,道:

“但崔公,你可曾想过,我们世家的‘根基’,真的是大隋的‘根基’吗?”

崔明远一愣。

“开皇盛世时,天下世家何其风光?”

“可大业年间,杨帝三征高句丽、开运河、修长城,耗尽民力,天下沸腾时,我们世家在做什么?”

郑善果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人:

“我们在囤积粮草,在观望风向,在待价而沽。”

“等到乱世来临,我们或起兵割据,或投靠新主,或左右逢源。”

“崔公,你说,在朝廷眼里,在百姓眼里,我们这些世家,真的是‘国之柱石’吗?”

崔明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魏王殿下有一句话,老臣深以为然。”

郑善果缓缓道,“他说:‘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更不是几个世家的天下。’”

“可他是杨家人!他姓杨!”

崔明远低吼道。

“是啊,他姓杨。”

郑善果笑了,笑容里有些复杂:

“可他做的这些事,哪一件像是为了‘杨家’?”

“裁军、教育改革、整顿宗教、出使倭国……桩桩件件,都是在为这个国家的长远打算。”

“甚至不惜得罪所有既得利益者,包括他们杨家的宗亲。”

他拍了拍崔明远的肩膀:

“崔公,时代变了。若还抱着过去的荣光不放,迟早会被碾碎在车轮下。”

“不如……顺势而为。至少,魏王殿下给的出路,不算太差。”

说完,郑善果拄着拐杖,慢慢走远了。

留下崔明远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廊下,看着雨后初晴的天空,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