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拓纸缘《外》(1/2)
老拓工看着竹架上越晾越多的“三年”拓片,每张都带着不同的青苔印子,有的沾着蜗牛壳,有的落着菱角花,像给这两个字缀了串项链。他忽然从箱子里翻出个泛黄的本子,里面夹着张五十年前的拓片,“三年”二字清晰得像昨天刻的,旁边有行小字:“与君刻此,愿得三年,再求三生。”字迹柔得像水,大概是那石匠的妻子写的。
“这是当年那对小夫妻的。”老拓工把本子递给少年,纸页的霉味里裹着淡淡的胭脂香,“男的后来守着这砖拓了一辈子,说要拓满一千张,就去找她。”
少年摸着纸页上的胭脂痕,忽然懂了自己为什么非要拓这“三年”砖。不是为了编什么《雷峰塔题刻录》,是想把那些被岁月啃碎的念想,一点点捡起来,拼回原来的模样——就像有人曾在这里埋下“三年”的约定,他要让这约定,在拓片上活过来。
那天傍晚,少年拓完最后一张,发现“年”字的最后一笔里,藏着的那颗心,被他的指尖磨得发亮,像要从砖里跳出来。远处的雷峰塔铃“叮铃”作响,风卷着竹架上的拓片,发出“哗啦”的声,他忽然觉得,那些刻字人、守字人,还有他自己,都在这砖缝里,借着青苔和晨露,悄悄说了句:“我们都在呢。”
雾气又漫上来,沾在拓片上,像给字蒙了层纱,却偏把那“三年”二字衬得更清了,像浸在水里的月光,捞不起来,却永远亮着。
拓到第三十七遍时,怪事发生了。那天的晨雾比往常厚,像被揉碎的云絮堆在塔檐下,连砖缝里的青苔都浸得发黏,用指尖一捻,能拉出细细的绿丝,带着股潮湿的土腥气。少年蹲在“三年”砖前,鬃刷刚碰到宣纸边缘,忽然听见“窸窣”一声轻响,细得像春蚕啃桑叶,却在寂静里钻得老远,顺着砖缝爬进耳朵,让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手一顿,鬃刷悬在半空,鼻尖几乎贴着砖面——那声音是从“年”字最后一笔的裂缝里钻出来的,像有谁在里面轻轻翻了个身,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竟带着点让人安心的温柔。
他屏住呼吸,指尖的汗把鬃刷柄浸得发潮,木柄上的纹路都洇成了深色。裂缝窄得只能塞进小指,里面黑黢黢的,积着半世纪的砖灰,像老人没梳净的白发,丝丝缕缕缠在砖缝里。少年想起老拓工说的“字里藏魂”,咬了咬牙,从拓包里摸出根细竹片——那是他用三潭边的老竹削的,竹心泛着浅黄,尖梢缠着点棉絮,是前晚特意找绣娘要的蚕丝棉,怕刮坏了里面可能藏着的东西。竹片探进去时,先是碰到层硬壳似的砖垢,轻轻一挑就碎成粉末,再往里探,忽然碰着了团软乎乎的东西,带着点潮味,像被水泡透的棉絮,却比棉絮多了层韧劲,顺着竹片轻轻往上攀。
“出来了。”他心里默念,指尖微微发颤,竹片挑着那团东西往外挪,动作轻得像在托着片雪花。片月白色的绢帕角顺着裂缝飘了下来,落在宣纸上,带起的砖灰在纸面滚出个小小的灰圈,像谁在上面盖了个章,又像句没说出口的暗号。
帕子是月白色软绢,边角泛黄发脆,对着光看,能看见经纬里嵌着的细碎砖屑,像被秋霜打过的菱叶,指尖稍重些,就簌簌掉渣。少年用指腹小心翼翼捻起边角,帕子薄得能透光,对着晨光一照,才看见上面绣的并蒂菱——本该是深绿的叶,早褪成了浅灰,像蒙着层雾,偏叶蔓的纹路还清晰得很,是用最细的苏绣针勾的,每片菱叶的锯齿都分毫不差,连叶脉的分叉都带着股执拗的认真,针脚细得要眯起眼才能看清,像谁把心事拆成了线,一针针缝进了绢帕里。
“这针脚...”少年凑近了看,睫毛几乎要碰到帕子,呼吸拂在绢面上,让那浅灰的叶蔓轻轻颤动。忽然发现菱角蒂的结里藏着东西——几颗金线绣的小星星,线细得像蛛丝,藏在灰线下面,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他对着光转了转帕子,金线在暗处忽然亮了起来,像谁把星星拆成线,缝进帕子又怕人看见,特意用灰线盖了层,偏岁月偏心,把表层的线磨得半褪,倒把这暖意漏了出来,在少年眼底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场金粉雨。
帕子右下角还有个浅灰线绣的“卿”字,是女子的笔迹,笔锋柔得像三潭边的水草,捺画收尾却突然顿了下,那一点顿笔深得像要戳穿绢帕,藏着点不肯弯的硬气,像在说“偏不”。少年想起村里绣娘说的,苏绣里藏着绣者的心思,针脚藏着话,此刻摸着那“卿”字的捺画,竟像触到了谁的指尖,带着点倔强的温度,比晨雾暖,比砖面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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