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衫辞驿馆,细雨赴慈云(2/2)
这时候,夏夏的嘴撅得能挂油瓶,眼里全是不情愿,可也晓得我说的是正理,只把手里那条流苏绞了又绞,低声嘟囔
“那你可得时时留神,一见不好,就……就放莲花师姐给的那个穿云响……”
“知道啦,我的管家婆。”我故意笑她,但心里却很暖
两日后,清晨
出发这天,天刚蒙蒙亮,竟飘起了牛毛细雨,沾衣欲湿。
院子里的青石板被润得颜色深了一片,空气里一股子土腥气混着花香,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车马早已备好在二门外,一辆青幔小车,看着倒也整洁,车前坐着个老苍头,并一个跟着伺候的粗使婆子,都是王管家指派的人,那婆子生得一张圆胖脸,见人先带三分笑,眼睛却利得很,不住地在我们几个身上打量。
姐妹们送我到二门,璐璐姐强撑着起来,披了件衣裳,靠在荼蘼身上,脸色苍白,真像个久病之人。
她只是简单握着我的手,轻轻捏了捏,一切尽在不言中,而莲花师姐悄悄又塞给我一个小荷包,低语:“尖头的。”荼蘼将一包香饼并几块点心放进车里。琳琅小妹默默将我的行李包袱放到车厢内,手指在包袱皮上轻轻一点,我顺着她指尖一瞥,看见那件披风下,似乎露出一截冰凉坚韧的物事轮廓,心头顿时了然。
夏夏咬着唇,站在最后,眼睛红红的,我冲她微微摇头,这才勉强把泪憋回去,用力朝我挥了挥手。
“姑娘,雨虽不大,咱们这就赶紧启程吧?”那圆脸婆子笑眯眯地说道。
我朝姐妹们点点头,转身扶着婆子的手上了车,车帘放下,隔开了外头的景色,也隔开了姐妹们担忧的目光。只听见那老苍头“嘚儿”一声,鞭子轻响,车轮便轧着湿漉漉的石板路,骨碌碌动了起来。
车子出了驿馆,穿街过巷,起初还能听见市井隐约的喧嚷,渐渐便只剩下车轮声、马蹄声,和细雨敲在车顶的沙沙声,我端坐着,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袖中那个“尖头”的荷包,又碰了碰披风下那截硬物,心慢慢定下来,
当撩开车帘一角往外望去的时候,这云南街景渐渐稀疏,远处已能望见昆明城灰蒙蒙的城墙,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车子微微一颠,上了土路,颠簸得紧了,外头景色也变了,多是田畴山野,绿意葱茏,被雨洗过,更显清寂。那婆子倒是个多话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问姑娘在城里可好,又问璐璐姑娘的病,又夸这云南山水养人。
我只含糊应着,多半时候只静静听着,偶尔“嗯”一声,见我不甚热络,话也渐渐少了。
又行了一阵,车子忽然转向,上了条更窄的山道,两旁树木渐密,浓荫蔽日,虽是白天,光线也暗了下来,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树叶上还时不时滴下水珠,落在车顶,“嗒”的一声轻响。
“姑娘,前头就是慈云庵了。”
我抬眼望去,只见山道尽头,树木掩映间,露出一角飞檐,灰扑扑的,显得十分古旧安静。庵前有片小小的空地,生着些野草,此刻寂无人声。
车子在庵前停下,那婆子先跳下去,和老苍头说了两句,便上前叩那紧闭的庵门,铜环叩在木门上,声音非常沉闷
,
等了片刻,庵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灰色缁衣、戴着僧帽的小尼姑探出半张脸,怯生生的模样。
婆子上前说明来意,说是城内驿馆梁官眷来静养祈福的,小尼姑合十行礼,将门开大些,低声道:“师父早已知道,请女施主进。”
我下了车,那婆子便要招呼老苍头搬行李,并且立即止住她,淡淡道:“老妈妈和这位老人家一路辛苦,且回去歇息吧。我既是来静心,人多了反倒不静。行李不多,我自己提得动。过两日,再烦请你们来接便是。”
“这……姑娘千金之体,怎好自己动手?再说,吕大人吩咐……”那婆子似有些犹豫
“吕大人确实想得周到。”我接口道,语气放和缓了些,“只是我自幼不喜人多搅扰,心意已定。老妈妈,你赶紧回去,只替我谢过吕大人和王管家费心安排便是。”
婆子见我坚持,又瞧了瞧这冷清庵堂,大约也觉得无甚油水,便不再坚持,脸上堆起笑:“那姑娘您好生静养,有什么短缺,只管让庵里师父指个信儿。过两日,奴婢一准儿来接您。”
我点点头,看着马车调头,沿着来路骨碌碌远去,直到消失在林荫道尽头,这才转身,提了那小包袱,迈步进了庵门。
小尼姑合十引路,庵内果然狭小清静,只有前后两进院子,几间禅房,佛堂里供着一尊蒙尘的观音像,香火气很淡。
一个年约四旬、面容清瘦的师太迎出来,自称静坤,是此庵的住持,言语间颇为客气,但眉宇间带着挥不去的愁苦之色,只说庵小简陋,委屈姑娘了。
我被引到后院一间僻静禅房,推开窗,正对着后山一片郁郁松林,风过时,松涛阵阵,心中一动,想起那纸条上“后山老松有洞”的话,眼神便不由向那林中望去。
静坤师太略交代了几句斋饭时辰、热水所在,便带着小尼姑退下了,嘱咐我自便。
禅房里顿时只剩下我一人,于是我将包袱放在简朴的木床上,走到窗边,仔细打量,这屋子陈设极简,一床一桌一椅,墙上光秃秃的,倒是个真正清修之所,不似有人常住的模样。
现在的心稍稍放下些,却又提得更紧,明处的眼线似乎没了,可这暗地里的波涛,又何时会涌起?白袍弟弟说的老松,又在林中何处?粮车今夜亥时末便出发,留给我的时辰,实在不多了。
我静立窗边,望着窗外那密密麻麻松林,指尖微微发凉。
山风穿窗而入,带着雨后的寒湿,竟比城中冷上许多,我自然回身,从包袱里拿出琳琅小妹塞进来的那件披风,抖开,正要披上,手指触到披风内里一处异常的硬挺。
心中微动,将披风完全展开,就着窗外天光细看,只见那莲青色的缎子内衬一角,有极细密的线脚,绣着一小丛不起眼的芦苇,而芦苇杆所指的方向,那硬物,正被精心缝在夹层之中。
我轻轻捏了捏,那触感,细长,微凉,坚韧。
不是芦叶枪,却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