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敝屣(2/2)
“一群跳梁小丑。”南霁风将奏疏扔回案上,纸页相撞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厉,“南焊锡的亲信已除,他现在就是个没爪牙的老虎,还敢蹦跶?”他转身走向内室,“去,把他贪墨军饷的账册,还有他与慕容府私下交易的书信,一并送到御史台。记住,要让李御史看到。”
苏罗应声:“是。”
“还有,”南霁风顿住脚步,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飞檐,“让影卫去南灵边境接应秋沐。告诉他们,若有人敢拦她的路,不必请示,直接动手。”
苏罗有些惊讶:“王爷不亲自去?”
“北辰这摊浑水,总得先清干净。”南霁风的声音沉了沉,“南焊锡还在蹦跶,本王若离开,他们只会更放肆。等处理完这里的事,本王自会去南灵。”他拿起案上那半截玉簪,指腹抚过断裂的截面,那里的棱角被摩挲得光滑,却依旧硌手,“本王等了她这么久,不在乎多等这几日。”
苏罗退下后,书房里只剩下雨声。南霁风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玉簪在指间转了两圈,忽然想起三年前忘川涧的雪。那时秋沐穿着南灵的宫装,站在雪地里,睫毛上结着霜,问他:“姬风,你敢不敢跟我走?”
他那时怎么说的?好像是沉默了很久,久到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才哑着嗓子说:“等我。”
等我扫清障碍,等我给你一个安稳的将来。
可这一等,就是三年。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最上层那本《南疆风物志》,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秋沐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南灵的樱花开了”。
那是她偷偷塞给他的,那时她以上官惗的身份,是秘阁的阁主,而他是影楼的楼主姬风,站在对立面,却偏生在无数个深夜里,借着这张纸条,描摹对方的模样。
指尖拂过那行字,仿佛还能触到她写时的温度。南霁风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些微自嘲。他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却唯独算漏了,思念这东西,会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上来,勒得人喘不过气。
雨势渐大,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的响。南霁风想起影卫密报里说,秋沐离开苗疆时,带了一把苗疆的银饰弯刀,还有一枚刻着“惗”字的木牌。他忽然很想看看,这些年她在南灵,到底活成了什么模样。是依旧像当年那样,会在他生气时偷偷递一块樱花酪,还是……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不会的。”他低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性子犟,认定的事,不会轻易变。”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沈依依的侍女。那侍女捧着一盏热茶,小心翼翼地说:“王爷,王妃说您今日没进早膳,让奴婢送些点心来。”
南霁风瞥了一眼那精致的食盒,里面是水晶糕和杏仁酥。
“拿走。”他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雨。
侍女吓了一跳,嗫嚅道:“王妃说……”
“本王说,拿走。”南霁风打断她,目光落在侍女捧着茶盏的手上,那指甲涂着蔻丹,红得刺眼,让他想起秋沐眼底的恨,“告诉沈依依,管好自己的事,别来烦本王。”
侍女不敢多言,慌忙收拾起食盒退了出去。门被带上的瞬间,南霁风将玉簪狠狠攥在手心,指节泛白。沈依依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她以为用这些小恩小惠,就能捂热他的心,却不知他的心,早在三年前那个雪夜,就被秋沐带走了。
他忽然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北辰舆图前,指尖落在南灵与北宸交界的“落霞关”。那里地势险要,是南灵通往北辰的必经之路。南焊锡若想对秋沐动手,那里是最好的地方。
“看来,这摊浑水,得快点清了。”他低声说,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三日后,北辰朝堂炸开了锅。
先是李御史弹劾张尚书贪墨军饷,证据确凿,连张尚书与军需官的密信都被呈了上来。北武帝震怒,当场下令将张尚书打入天牢,抄没家产。
紧接着,有匿名信揭发慕容府与岚月国私通,说慕容老将军暗中给岚月国输送粮草,意图颠覆北宸。北武帝本就忌惮慕容家的兵权,当即派禁军包围了慕容府,一夜之间,曾经煊赫的将门,成了阶下囚。
史太妃在宫里听到消息时,正陪着淑妃赏花。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只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刘嬷嬷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娘娘,慕容府……慕容府被抄了。禁军把府门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老将军被按在地上的时候,脊梁骨好像断了……”
史太妃端坐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手指死死攥着膝上的锦帕,指节泛白。锦帕上绣着的并蒂莲,被她捏得变了形。她是慕容家的嫡女,慕容傅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慕容府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娘家依仗。可现在,这座屹立了百年的将门府邸,竟像纸糊的一样,说塌就塌了。
“去,把霁风给哀家叫来。”史太妃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惊痛压下去,换上一副冰冷的神情,“就说哀家病了,想见他最后一面。”
刘嬷嬷连忙应声起身,刚走到门口,就被史太妃叫住:“等等。”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让他……一个人来。”
刘嬷嬷点头,快步走了出去。寝殿里只剩下史太妃一人,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保养得宜的指尖——这双手,曾经牵着年幼的慕容傅在慕容府的花园里放风筝,也曾在南霁风幼时,给他喂过一口桂花糕。可现在,这双手能抓住的,似乎只有空荡荡的空气。
窗外的雨敲打着芭蕉叶,发出沉闷的声响。史太妃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悲凉和嘲讽。她以为自己布的局天衣无缝,用张尚书牵制南霁风的兵权,用慕容府巩固自己的势力,再借着选侧妃的由头,一点点蚕食他在朝中的声望。可到头来,却被他反手一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个儿子,从抱来的那天起,就不像她,也不像先帝。他骨子里的狠戾和决绝,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对谁都不留情面,哪怕是血脉至亲。
半个时辰后,南霁风出现在寝殿门口。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未戴冠,长发用一根玉簪束着,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摆,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母妃。”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史太妃抬眼打量他,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儿子,眉眼间依稀有先帝的影子,却比先帝更冷,更让人看不透。
“你来了。”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南霁风依言坐下,姿态端正,却带着一种疏离的气场。
“听说,你这几日在朝堂上,动作不小。”史太妃端起茶盏,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张尚书被你送进了天牢,慕容府……也被抄了。”
南霁风没有否认:“张奎贪墨军饷,证据确凿。慕容家通敌叛国,有书信为证。儿臣只是按律办事。”
史太妃猛地将茶盏掼在桌上,茶水溅出,打湿了桌布,“慕容傅是你的亲舅舅!慕容府是你的外家!你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
南霁风抬眸,眼底平静无波:“在其位,谋其政。儿臣是北宸的睿王,不是慕容家的外甥。若因私情废了国法,何以服众?”
史太妃冷笑,“你跟哀家谈国法?当年若不是慕容家在战场上拼死护住先帝,哪有你今日的睿王爵位?你小时候在慕容府住过三年,傅舅舅亲自教你骑射,带你打猎,这些你都忘了?”
南霁风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他没忘。
可这些,与北宸的江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儿臣没忘。”他声音依旧平淡,“但舅舅知法犯法,与岚月国私通,输送粮草,已是铁证。儿臣若徇私,便是对北宸不忠,对百姓不义。”
史太妃猛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所谓的‘铁证’,是谁找出来的?是你安插在慕容府的人,还是你伪造的?南霁风,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早就布好的局?”
南霁风迎上她的目光,没有退缩:“母妃若不信,可去天牢问张奎。是他招供,说慕容家与岚月国的交易,他全程参与。”
张奎?史太妃心头一沉。张奎是她的人,怎么会突然反水?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