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重扉阖芳魂归碧落,琼宫启玉蓐吐云芽(1/2)

回去的路上,雪信提着一盏莲花灯在前面照明,语气犹是不平:“那位鄂尔齐未免也太过轻狂无礼了,对娘娘步步紧逼,一举一动哪有半分恭敬……”

宋湘宁出声打断她:“雪信,慎言。他是斡难兀惕的储君,身份特殊,非本宫可招惹得起。方才你看到什么,出了这条宫道,便须忘得干干净净。若有一字半句流传出去,惹来的便是滔天大祸,明白吗?”

雪信连忙称是,转而一笑,换了话道:“不过娘娘有贵人相助,今日袁大人如及时雨般为娘娘出手解了围,全不似以往听到的那位铁面青天,瞧着颇有君子之风呢。”

宋湘宁的目光落在远处,有一瞬的失神,随即敛容如常,淡然道:“袁尚书乃国之柱石,恪守臣礼,偶遇解围,亦是本分,不是你我可以徒生妄论的。今夜之事,关乎国体与自身清誉,切记守口如瓶。”

雪信见她神色庄重,亦不由肃然:“娘娘所言,奴婢定当谨记。”

二人继续前行,一习微风掠过宫墙,带来远处模糊的更鼓声。天上的明月不知何时已挣脱云层,清辉寂寂,静静地笼罩着这九重宫阙,如覆了一层薄霜,透着几分彻骨的寒意。

雪信忽而咦了一声:“娘娘,光顾着说话,咱们好像走错了。这不是回宜华宫最近的路呀。”

宋湘宁淡淡一笑:“无妨,适才筵间肥甘叠进,如今绕些路也未尝不可,权当消食了。”

不远处便是杏华阁,远远望去寂静一片,也并没有灯光相照。门前值守的太监见到来人,忙行礼问安:“奴才给昭容娘娘请安。”

宋湘宁问:“瑾修仪回来了吗?”

太监答道:“回禀娘娘,修仪已回了一刻了,只是今日受累身子不大爽利,眼下已然歇下了。”

宋湘宁悬着的心略微放下几寸,颔首道:“好好照顾瑾修仪。如今瑾修仪已近临盆之事,再怎么当心也不为过。若有什么变故,及时来通传本宫。”

太监唯唯应了,宋湘宁不再停留,踏着一路碎月玉辉,如凌波仙子,施然而去。

月沉沉落下,玄夜如巨兽张吻,骇然张口,欲将万象吞噬。而那轮冰清玉壶,却再不肯施予一丝光影来普渡人间的不归客,去得那么决然,仿佛从未来过。

坤宁宫的烛火摇曳,皇后躺在床上,听着漏声渺渺,昏昏默默,心意沉沉。不知过了多时,她的心里清明了一些,吃力地睁开眼,声音微弱:“什么时辰了?”

虞澜汐听到呼唤,连忙坐到床边:“才刚打了更,不过夜半饶些个。姐姐才睡了一个钟头就醒了,再睡吧。我替姐姐守着。”

皇后见她眼圈红红,想宽慰她两句,张口之时却觉喉间一阵腥甜,似乎有潮涌即欲喷薄而出,她的心也在这汩汩热流中疾然沉没了下去,颇有大厦将倾的预兆。她呼吸滞了滞,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那从心头直上的血咽了下去,紧紧攥住妹妹的手腕,气息奄奄道:“扶我起来。”

虞澜汐听她此言,忙取过一个貂皮镶边棉缎靠背给她垫着,含泪将她扶起,哽咽着道:“姐姐可是不适?我去请太医来。”

皇后想摇头,可是却没有力气。挣扎半晌,一个气若游丝的“不”字从她口中徐徐吐出。

婵落候在一旁,眼中垂泪不已。青沐端上一碗腾腾的汤上来,轻声道:“娘娘,您一天没进水米了,眼下精神略好,多少用些吧。”

皇后不耐劳累,轻轻靠在虞澜汐的怀中,月白的寝衣穿在她纤薄的身上,像海上的浮沫飘在粼粼波光上,待到旭日初升,便会如烟散去。她安静地伏在妹妹的膝头,仿佛回到了幼时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形景。不过那样的场面其实也很少,母亲总是以虞氏嫡长女的名头来提点她,她无时无刻不要端着嫡长女的架子。唉,嫡长女啊,束缚了她的一生,也断送了她的一生。汐儿这个嫡幼女,会比她好些吗?

皇后只是不语,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开口说话了。烛光温柔地照在她的身上,一滴滴的红泪缓缓落下,触目惊心,却又璀璨无比。大概是在绽放它生命最后的绚烂,蜡炬成灰,血泪方干。

室中不再沉寂,有嘈杂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和,扰乱了众人的心绪。青沐皱眉:“何人敢在坤宁宫外喧哗?婵落,你去看看。”

婵落应声而去,未几折返,面上含了惊疑之色:“娘娘,杏华阁的瑾修仪忽而动了胎气,只怕要生产了。可是瞧着形势不大好。”

虞澜汐神色一凝:“这才八个月,骤然发动,如何能形势好。”

有缥缈的梵音从远方传来,喃喃作呓:“汐儿,你代我去看看罢。”

虞澜汐闻言一怔,回望向姐姐病骨支离的面容,心头狠狠揪起,目中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姐姐,你如今病得这般,还要念着旁人。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姐姐。”

皇后的唇边徐徐漾起一丝浅浅的笑澜,如昙花一现:“好妹妹,你陪着我做什么。苦苦地捱在这里,还怕将来没日子么。姐姐累了,你去看一看瑾修仪,来日也好对皇上回话。”

虞澜汐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一时不能分辨她语中的真假。忽而心尖颤了颤,大恸道:“我不走,我不走,姐姐不要赶我。”她哭得不能自己,悲痛欲绝,一面又抽噎着喊青沐,“去,去请皇上来。若来日出了事,只管推到我身上。”

皇后叹息:“叫他做什么呢?皇上又不是华佗再世。何苦来,费这些功夫。”她的目光眷恋地落在妹妹的脸上,看着那和自己相似的容颜,窥伺着一点少年时的绮梦,“汐儿,你不听姐姐的话了么。”

虞澜汐大哭起来,悲泣难言:“姐姐……”

她磕磕绊绊地从床边爬起来,一步三摇地往外走去:“姐姐,我去了,你等我。”

皇后温柔地凝望着她的背影,看那轻飏的风袂一点点地离去,眼中清如明鉴,没有一丝泪意。她将目光慢慢投向于殿下侍立的二人身上,温然道:“你们也下去罢。”

婵落有些迟疑,瞟着青沐的脸色,皇后的口吻却多了些不容置疑:“下去。”

青沐婆娑着一双泪眼道:“娘娘,奴婢与婵落就在殿外候着,娘娘一有吩咐,奴婢就进来。”

皇后的笑容淡淡,轻轻点头。

等到殿中重归寂静,窗下的金猊吐出一片覃覃香篆,徘徊在檐楹上,如梦如织。紫烟轻盈地覆在玉人的面上,比上好的软烟罗更甚,濯清尘于瞬华,化溪雪于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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