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诗锁无间(1/2)
距离八殿都市王那场于“孝名乡”中与“伪孝鬼”张世德,以其“冰蚕诡魄”扭曲人伦的较量,已悄然过去了近二十日。秋色愈发深沉,庭院中的老梧桐叶落殆尽,只余下虬龙般的枝干指向灰蒙的天空。那场较量中,“孝悌凝心咒”所焕发的、源于至诚本心的温润光辉,与“冰蚕诡魄”那侵蚀亲情的阴寒伪善所形成的鲜明对比,如同最深刻的烙印,让我对“孝”之真谛——那超越形式、直指本心的敬与爱,有了近乎脱胎换骨般的领悟。灵台之中那面历经磨砺的“心镜”,不仅愈发澄澈如秋日寒潭,更仿佛镀上了一层人伦温情的光晕,映照事物时,少了几分冰冷的剖析,多了几分悲悯的体察。虚乙师弟听闻我竟能以如此方式破去那诡异寒毒,抚掌称善良久,言道我此番幽冥历练,心性修为已渐触及儒家“明明德”乃至“止于至善”之根本,非单纯法力增长可比。
今夜,寒露初凝,万籁俱寂,唯有冷月清辉透过窗棂,在静室地面洒下斑驳的霜痕。我在蒲团上焚起一炉宁神的沉香,青烟袅袅,如思绪盘旋。默诵《度人经》至“永度三涂五苦,常净常明”处,神思渐与那幽深难测的冥土感通。忽然间,一股迥异于前八殿的牵引之力,无声无息却又无比坚定地笼罩下来。这力量,沉重如承载了万古悲欢的玄铁,悲悯如浸透了秋夜离人泪的寒雨,不带丝毫火气,却有着冻结灵魂的严酷。意识仿佛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卷起,投入一片唯有冰冷与死寂的巨大山峦投影之下。耳畔不再是喧嚣的哀嚎,而是铁链拖曳过粗糙岩面的沉闷摩擦声,而在这令人窒息的背景音中,竟隐隐约约地夹杂着苍老悲凉的吟诗之声!一股极致的永恒孤寂的寒意,倔强地闪烁着一丝不肯磨灭的文心与深沉的悲悯。这复杂至极的气息,既相互排斥又诡异共存,包裹着我的灵识,不似前几殿的炽热业火、阴毒诡计或沉闷伪善,却更显其万劫不复、亘古如斯、不容任何侥幸的绝对严酷。
待眼前那足以令灵魂冻结的黑暗稍稍退去,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极其宏伟的殿宇之前。此殿并非建造于平地,而是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直接镶嵌在一座望不见顶的巨大铁山的山壁之中!殿体并非垒砌而成,更像是与铁山浑然一体,其表面布满了扭曲的纹路,如同无数张痛苦凝固的面孔。殿门是两扇布满了狰狞尖锐铁刺的巨大铁闸,门上没有任何象征性的雕花装饰,唯有无数深深嵌入铁中的痛苦抓痕,以及那早已凝固的暗红色血泪印记,它们无声地诉说着此地囚徒的终极绝望。
我心神剧震,周身那历经八殿淬炼,本应圆融自如的阳神之光,在这股代表着最终刑罚的意志面前,都不由自主地剧烈摇曳,随即深深内敛。
最残酷之刑狱——大铁围山无间地狱的终极审判之地!
进入殿内,头顶是低垂的铁色穹顶,其上隐约可见无数被巨大铁钉固定成各种痛苦姿态的罪魂阴影,它们无声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四周是粘稠如墨的黑色业力的铁壁,壁身并非平滑,而是嵌满了无数张扭曲到极致的面孔,它们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望”着大殿中央。大殿中央并无具体的刀山油锅等刑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洞,那便是大铁围山无间地狱的入口!
主殿的上方,门楣正悬三个以幽冥法则自然凝结而成的楷书大字——七非宫!
大殿尽头,并无象征等级的台阶,只有一方巨大平滑如镜的黑色铁砧。铁砧之上,设着一张看似朴素无华,却透着万古沧桑气息的暗沉木案。案后端坐着一位与这残酷到极致的环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的老者。他连鬓长髯,已然胜雪,面容清癯消瘦,带着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忧思与难以言喻的疲惫痕迹,头戴样式古朴的方冠,身着简朴的深色长袍,而非帝王衮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手,并非如其他殿主般握笏或按剑,而是自然垂于膝上,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副光泽温润无比的笛板。他周身没有前几殿君主那或威严、或刚猛、或冷厉的逼人神威与煞气,却有一种近乎哀伤的悲悯。其气息,更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文人,而非执掌无间地狱的君主。
这便是九殿平等王陆游!其神职并非天生,正是源于其生前对世间不平事的悲愤挥毫,对众生皆苦的深刻体察,那“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赤诚与“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遗恨,交织成其神格中那抹独特的悲悯底色。
我心中肃然,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对这位特殊神只的好奇,上前深深一揖,执礼甚恭:“末学弟子虚中,拜见无上正度真君!”
平等王陆游缓缓抬起眼,那目光并不锐利如刀,却仿佛能看透万古沧桑,带着一种沉淀了太久岁月的温和与疲惫。他声音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絮叨与仿佛在与老友灯下闲谈般的感慨?
“哦,来了啊,虚中小友是吧?莫要多礼,快起来,起来说话。”他轻轻抚摸着怀中那副笛板,“前头几殿的事情,老夫虽身处这无间之地,倒也偶有听闻。六殿表现刚猛,直面戾气;七殿历经诡诈,破妄存真;八殿更是戳破伪善,直指人伦本心……你能一路行来,道心不堕,反而愈发精进凝练,难得,实是难得啊。”他顿了顿,叹道:“唉,老夫这里,跟前面几殿可大不一样喽。无间地狱,无尽受苦,没啥眼花缭乱的变幻,也没什么巧言令色的余地,就是……最纯粹、最极致、最本源的业力反噬与永恒折磨。那些个弑父杀母、背师叛道、毁天谤地、祸国殃民、十恶不赦之徒,生前侥幸逃过法网,或是罪业深重非寻常地狱可惩,最终都得汇聚到这儿来,偿还那永世难清、罄竹难书的业债。”
他像是被勾起了谈兴,继续絮絮而言,话语中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苍凉:“按理说,老夫这无间地狱,铁围山固若金汤,业力锁链重重叠叠,堪比天罗地网,一般没啥‘逃犯’可言。入了此门,还想出去?除非是天地倾覆,纪元终结,否则难如登天,此乃铁律。不过呢,世间事总无绝对,规矩之外,亦存变数,阴阳流转,亦有一线生机。今日确有一桩颇为蹊跷、甚至可称诡异之事,寻常铁围山卫难以处理,其根源晦暗不明,需得借重小友之明察秋毫与灵慧心光。”
他捋了捋雪白的长须:“事情是这样的。近来,这无间地狱深处,靠近专门惩戒文人无行、以文造孽的‘铁诗歌心’刑区的一片地域,刑罚执行总是不太‘顺畅’。负责那片区域的铁围山卫多次回报,言道一接近某个特定囚牢,便觉自身那历经万劫磨砺、本该稳固如铁石的心神,竟会产生细微的恍惚与滞涩,耳边似有若无地萦绕着清越却悲切的诗文吟诵声,手中那早已如臂使指的刑具,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莫名沉重了几分。而那受刑的罪魂,名曰‘绝情鬼’萧无情,生前乃一颇有诗名的薄幸文人,为攀附权贵,追求荣华,竟抛妻弃子,更作诗数首,公然构陷岳家通敌,致妻族满门抄斩,其贤妻婉儿悲愤之下,携年仅周岁的幼子投河自尽。其罪孽深重,人神共愤,依律当入无间,受这‘铁诗歌心’之刑,以其生前那些绝情绝义、构陷亲族的诗句,化为实质的文字锁链与业火,反噬其魂,令其永世品味自身恶行所酿成的无边苦果,求死不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