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沸心之狱(1/2)

自七殿泰山王那场蜃影镇中与“千面鬼”柳三变的真幻博弈后,又过了近一月。那“幻面煞”对认知的扭曲、对流言的操控,让我对“真实”与“虚妄”的界限有了更深切的体悟,灵台之中那面“心镜”亦被磨砺得愈发澄澈。虚乙师弟听闻我在幻境中竟能凝练出直指本真的“心镜慧光”,抚掌赞叹,言我此番幽冥之行,竟似暗合“心境澄明”之要旨。

今夜,亥时末,我在静室中打坐,神魂渐入杳冥。忽然,一股与七殿那粘稠恶毒、令人心烦意乱截然不同的牵引之力,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这股力量,初感并非酷烈,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公正与压抑。意识仿佛被投入一口无形巨鼎,鼎下并非烈焰,而是以无数“遗憾”、“懊悔”、“愁闷”为燃料的文火,缓慢而坚定地煎熬着。周遭不再有油锅爆裂的刺耳声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无处不在的叹息与啜泣,混合着一种令人坐立难安、心绪烦乱的炽热闷气。一股混合着伪善、凉薄、以及最深沉的背叛人伦的负面气息,如同湿重的浓雾,包裹着我的灵识,不似戾气狂暴,不似诡诈阴毒,却更显其根植于血脉亲缘的残酷与悲哀。

待眼前景象稳定,我已立于一座气象森严、格局方正的巨大殿宇之前。此殿与我之前所见的任何一殿皆不相同,其风格更近于阳世皇朝的刑部大堂,却又放大了百倍,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法则威严。殿宇通体由一种深青近黑的巨岩垒成,岩石表面光滑如镜,竟能隐约映照出魂灵生前的种种行迹。飞檐斗拱,规整肃穆,檐角下悬挂着并非灯笼,而是一面面玄黑色的“业镜”,镜面幽光流转,无声地记录着过往罪孽。殿门是两扇厚重的玄铁之门,门上以古老的篆文铭刻着《孝经》章句,字字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审判意味。门楣之上,一块巨大的匾额高悬,三个古朴的篆书大字,仿佛由雷霆书写,散发出令人心神震颤的威压——碧真宫!

我心中凛然,知晓此地便是第八殿,都市王黄中庸之治所!据《玉历宝钞》载,此殿又名“恼闷锅地狱”,专司审判不孝之罪。

深吸一口气,我迈步而入。殿内空间辽阔至极,远超外观所见。穹顶高悬,隐没于朦胧的幽冥之气中,可见无数如星辰般闪烁的符文,那是天道伦常的具现化。两侧并非墙壁,而是由无数密密麻麻、不断自行翻动的书简构成的“籍墙”,那是记载阳世众生孝行与罪孽的《人伦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味,既有书香墨卷的沉静,又混合着一种如同心火灼烧、懊恨蒸腾般的焦躁闷热之感。地面是光滑可鉴的黑曜石,行走其上,足音清晰,更添寂静庄严。

大殿两侧,侍立着身着玄色劲装、面覆无表情青铜面具的“察查司”鬼差。他们手持水火棍与锁魂链,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稳如山,不似前几殿鬼卒那般狰狞外露,却自有一股洞察秋毫、执法如山的凛然气势。大殿中央,并无血池油锅,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广阔无垠、不断蒸腾着无形热恼之气的领域。那气息翻滚,形成一口肉眼难见,却能让灵魂直接感受到其炽热烦闷的“巨锅”——正是“恼闷锅”大地狱的本体投影!锅中隐约可见无数魂灵在挣扎,它们并非受刀锯加身之苦,而是被自身所造的“懊悔”、“羞愧”、“被至亲冷落遗弃的绝望”等情绪之火煎熬,发出痛苦不堪的沉闷嘶嚎。

大殿尽头,九级黑玉台阶之上,设着一方巨大的公案。公案后,端坐着此殿之主。他头戴进贤冠,面容白净如玉,三缕长髯垂于胸前,修剪得一丝不苟。五官端正,眉宇间凝聚着一股读书人的儒雅之气,却又深藏着执掌法度、断人生死的威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澈、平静,却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映照出一切伪装与虚饰,直抵魂魄本源。他身着玄黑色阎罗袍服,其上以暗金丝线绣着象征公正的獬豸图腾,双手稳稳地捧着一块象牙笏板,姿态庄重,一如古之贤臣上朝奏对。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并非前几殿的刚猛或冷厉,而是一种如同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般的绝对公正与不容置辩的审判意志。

这便是第八殿都市王,北宋名臣黄中庸之神化身!

我感受到那股无处不在、沉静却重若山岳的审判威压,不敢怠慢,上前躬身,执礼甚恭:“末学弟子虚中,拜见飞魔衍庆真君!”

都市王黄中庸并未立刻回应,他那清澈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在审视我灵光中残留的前七殿历练痕迹,以及那新近凝练的“心镜”之光。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清朗,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仿佛能直接烙印在聆听者的心魂之上:

“起身。尔前番经历,七殿幻妄,六殿刚戾,皆是对心性之磨砺。然,我八殿所司,关乎人伦根基,天地大序。”他微微抬手,那空无一字的象牙笏板在幽暗中泛着温润的光,“《孝经》云:‘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不孝之罪,非止于悖逆人伦,更是逆乱阴阳,动摇社稷根基。此殿‘大热大恼’,便是要这世间不孝之徒,亲身体会其尊长因彼等之行所承受的愁闷、烦恼、心寒绝望之煎熬!”

他话语从容,引经据典,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话音刚落,殿中那无形的“恼闷锅”仿佛感应其言,蒸腾的热恼之气更盛了几分,其中传来的魂灵悲鸣也愈发清晰。

此时,殿侧那由无数书简构成的“籍墙”前,一道身影悄然浮现。此“人”身着月白色儒生袍,头戴方巾,面容清癯,手持一卷看似寻常的竹简,气息温文尔雅,仿佛一位饱学的书院先生。然而,他双眸开阖间,却有精光流转,似能勘破一切因果牵连。

“稽考司,文判官,李玉。”他对着都市王微微躬身,声音温和,却自带一份不容置疑的严谨。随即转向我,拱手道:“虚中道友,八殿之案,关乎情、理、法之交织,往往盘根错节,非明察秋毫,难断其是非曲直。”

都市王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大殿中央那翻涌的无形地狱,语气转沉:“今有重犯‘伪孝鬼’张世德,自‘恼闷锅’之‘寒冰小狱’中脱逃!此獠生前乃一方富绅,表面乐善好施,更常以‘孝子’自居,广建牌坊,博取虚名。然其私下,苛待寡母,使其居于破屋,衣食不周,动辄斥骂,致其母郁郁而终。其母亡故,却大肆操办丧礼,极尽哀荣,以此沽名钓誉!其罪在于伪善欺世,心性凉薄,更甚于明火执仗之恶!死后竟将狱中寒冰刺骨之苦与自身虚伪心性融合,炼成‘冰蚕诡魄’,不仅能隐匿形迹,更能释放无形寒毒,侵蚀旁人孝心,诱使子女对父母心生嫌隙,其行更为隐蔽,其害更为深远!现其藏匿于阳世一处因历代礼教束缚过甚、孝道扭曲变形而形成的特殊空间——‘孝名乡’。”

我心中暗惊。此等伪善之鬼,借孝道之名行悖逆之实,不仅自身罪孽深重,更会污染世风,扭曲人伦正道。那“冰蚕诡魄”能侵蚀孝心,无形中离间骨肉,比之七殿的幻术,更具潜移默化的腐蚀性。

文判官李玉展开手中竹简,其上文字流光溢彩:“据《人伦簿》所载,孝名乡中,流毒已深。需尽快擒拿此獠,拨乱反正,以正视听。”

都市王肃然道:“李判官执掌稽考,明断因果。尔等率十二名‘无垢巡查使’前往。张世德狡诈虚伪,冰蚕诡魄防不胜防,需以至诚至孝之心,破其伪善面具!孝名乡中,礼教表象之下暗流汹涌,真假难辨,务必秉持本心,洞察其奸!”

“谨遵法旨!”我与李玉齐声应下。

退出大热大恼殿,外界竟是一条流淌着浑浊泥浆、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残破经卷与牌坊碎片的河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的香火与压抑的悲苦气息。李玉将手中竹简轻轻一抛,竹简展开,化作一道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桥梁,横跨污浊河流。我们十四人踏桥而行,那十二名无垢巡查使,身着素白劲装,面容肃穆,手持能净化邪念的“清心玉尺”与探查阴晦的“明伦镜”。

目标,孝名乡。

未至其地,先感其畸。前方传来阵阵刻板的诵经声、虚伪的赞誉声,以及被压抑在华丽表象下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哭泣与抱怨。靠近那座被高大石质牌坊层层包围、处处彰显“孝道”却毫无生气的乡落,只见乡口最大的牌坊上,“孝感动天”四个鎏金大字,在灰暗的天色下闪烁着虚假的光芒。

“孝名乡到了,小心,此地孝道已沦为表演与束缚,真性情反被压抑扭曲。”李玉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带着深深的警示。他手中竹简散发出的白光,在我们周围形成一圈温暖的、能抵御虚伪寒毒侵蚀的结界。

十二名无垢巡查使如同白色的清风,悄无声息地融入乡落之中,开始侦查。

我们踏入孝名乡。乡内景象诡异非常,街道整洁,屋舍俨然,行人皆衣着光鲜,见面必躬身问安,言必称“孝道”。然而,他们脸上笑容僵硬,眼神空洞,彼此间的对话充满了形式化的客套与小心翼翼的试探。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着“孝悌忠信”的匾额,院内却时而传来压抑的争吵与叹息。李玉则以竹简照射,白光过处,往往能照见那华丽外表下,子女对父母的厌烦,父母对子女的畏惧,亲情在沉重的“孝名”负担下变得脆弱不堪。

“他就在乡中心的‘孝义祠’附近。”李玉通过竹简感应着气息,“那里是全镇虚伪孝道的核心,也是‘冰蚕诡魄’散播寒毒的中枢。”

靠近孝义祠,只见一个身着锦袍、面容富态、手持念珠、俨然一副乡绅长者模样的魂灵,正站在祠前高台上,对着一群神情麻木的乡民宣讲“孝道”。他言辞恳切,引经据典,说到动情处,甚至能挤出几滴眼泪。他便是张世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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