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诗锁无间(2/2)

平等王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浓浓费解:“可怪就怪在,他那受刑时理应发出的的哀嚎中,竟也真真切切、断断续续地夹杂着诗句,而且……韵律极其工整,对仗精巧无比,意境凄绝哀婉到了极致,情意深重缠绵,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完全不似临刑慌乱之间的伪作,更与他生前那些刻薄寡恩、充满算计的绝情诗风格截然相反,宛如出自两个灵魂之手!老夫执掌此殿久矣,见过的凶顽恶鬼者亦不在少数,临刑前诅咒谩骂天地者有之,哀嚎求饶忏悔者有之,癫狂狞笑不屑者有之,沉默承受者亦有之,却从未见过,在这无间地狱的最深处,承受着‘铁诗歌心’这般针对文心本源的酷刑时,还能……吟诗作对,而且吟诵的还是如此情深意切、追悔莫及之句!这……这着实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其中当真另有隐情?抑或是这恶鬼于无尽痛苦中参透了什么诡谲邪法,试图以这种方式扰乱刑罚,蒙蔽天听?”

他看向我,目光变得认真而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委托重任的意味:“小友,你心思之细腻,观察之入微,前番于七殿破幻,于八殿察伪,皆显不凡慧根。老夫今日想请你,偕我座下司刑判官,铁笔翁,深入无间地狱那处异动之地,探查究竟。此行非为擒拿,亦非争斗,只需查明那干扰刑罚、诡异莫名的‘诗声’真正来源,仔细观察萧无情受刑的真实状态与魂体变化,看看这背后,是否藏着什么我们未曾知晓的……‘诗魂’、‘执念’,或是其他超乎常理、悖逆幽冥法则的变数。”

此时,一位身着灰白色的陈旧黑袍、身形干瘦佝偻、却带着一股执拗气息的老者,自一侧冰冷铁壁中无声步出。他面容古板,皱纹深刻,毫无任何表情波动,手中持着一支比他身高还略长、通体黝黑、的巨大铁笔。他对着平等王微微躬身,动作僵硬却精准,声音冰冷,如同两块生铁在相互摩擦:“老朽铁笔翁,领法旨。”随即,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转向我,“虚中小友,无间深处,不同他狱,业力纠缠如网,万古寂灭如渊,非同小可。谨守心神,紧随于我,莫要多看周遭惨状,莫要多问无关之事,更……莫生无谓怜悯,以免心神被业力所趁,永堕于此。”

平等王陆游又嘱咐道,语气中带着长辈般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铁笔翁执掌此地刑律文书久矣,铁笔之下,勾勒因果,记录善恶,从无错漏,亦无所遁形。尔等切记,此行核心只为探查真相,厘清异状,非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之际,切莫与那无间本源业力直接冲突,以免引火烧身,遭至反噬,老夫亦难救援。唉,人老了,就是话多,小友莫要嫌老夫啰嗦,去吧,去吧,一切小心。”

“谨遵法旨!”我与铁笔翁齐声应下,声音在这死寂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

退出这令人窒息的七非宫主殿,那沉重的铁闸在身后带缓缓闭合,彻底隔绝了内外,仿佛将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也彻底斩断。铁笔翁不言不语,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只是抬起手中那支巨大的铁笔,对着大殿中央那不断旋转的黑洞,看似随意地轻轻一划。一道凝练如实质的乌光自笔尖迸发,在那片混沌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短暂的狭窄通道。“走。”他低喝一声,声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我们二人化作两道流光,向着那永恒的黑暗深渊疾速坠落下去。

无间地狱,无间之境。这里仿佛是一切痛苦的最终归宿。踏入此境,便彻底失去了时间流逝的感知,前后左右上下的空间概念也变得模糊不清,唯有永恒的的绝望。无数罪魂被以各种方式禁锢在铁山岩壁的刑具之上,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折磨。哀嚎声在这里已然退化,深入骨髓的业力气息,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无孔不入地试图刺穿一切闯入者的防护。我全力运转阳神,将历经磨练的心镜慧光收缩至灵台方寸之地,才能勉强在这片绝对的“恶”与“罚”之领域中保持心神不坠,灵智清明。

铁笔翁对这里似乎极为熟悉,他面无表情,目光平视前方,手中那支铁笔却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不时在虚无中点、划、勾、勒,留下一个个指引光芒的古老符文痕迹。我们便在这由符文照亮的前路中,艰难地穿梭于无数受刑魂灵的投影之间,那些景象,若非有心镜慧光守护,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者瞬间崩溃。

不知在这无时间、无方向的混沌中“行进”了多久,前方那永恒不变的黑暗中,果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眼前出现一根通体燃烧着幽蓝色冰冷火焰的铁柱巍然耸立。铁柱之上,禁锢着一个书生模样的魂灵,其身形扭曲,面目因极致痛苦而狰狞,正是此行目标——“绝情鬼”萧无情。他周身被无数文字组成的锁链贯穿,那些文字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不断蠕动,释放出否定情义、宣扬背叛、散发着刻骨冷酷的意念波动,如同亿万把无形的锉刀,持续地灼烧、撕裂、研磨着他的魂体每一寸。这便是“铁诗歌心”之刑的可怕之处,它惩罚的不仅是魂体,更是直接作用于构成其存在的“文心”与“良知”。

然而,他那本应是纯粹痛苦嘶嚎的声音中,确实断断续续地夹杂着与之截然不同的诗句:

“…………曾是惊鸿照影来…………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诗句凄婉哀恸到了极致,情深意切,充满了刻骨的追悔与无尽的怀念,与他生前那负心薄幸、构陷亲族的绝情诗风格截然相反,其情感之真挚、文采之斐然,宛如出自两位灵魂之手!而且,随着这些与他罪业根源完全相悖的诗句的吟出,那施加于他身上的“铁诗歌心”之刑,似乎真的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内在冲突,那原本应该熊熊燃烧、代表绝情业火的幽蓝火焰,竟随之明灭不定,光芒都仿佛黯淡、摇曳了几分,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抵抗与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