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虚故影(2/2)

清仪师伯敏锐地察觉出来什么:“等等!这宅子里……不止你一个!阴气驳杂!还有别的邪祟盘踞过!”

狐妖无所谓地摆摆手:“是有几个不长眼的小鬼儿。一个冤死鬼,有点小能耐,是他小时候晚上撞邪带回来的;一个大头鬼,一个糟老头子,都是后来在什么破庙里招惹上的。这几个玩意儿,捞够了油水,早他妈拍拍屁股溜了!就剩老子一个,念旧!”

清仪师伯追问道:“它们在你眼皮子底下作祟,你为何不管?!”

狐妖突然提高嗓门,带着被冒犯的怒气:“管?!老子凭什么管?!管它们不费力气吗?跟老子有半毛钱关系?!老子是来讨债的,不是来给他当看家护院的!再说了,他工作上的顺遂,难道不是我帮的?”

这时,师父的声音冷冷插入,如同冰锥:“放屁!你帮过他?!他工作偶尔顺遂,那是你帮的?!你把他神宅里的福报、阴德偷了个精光!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点施舍给他,倒成了你的功劳?!那些福泽本就是他命中该有!若没有你们这群蛀虫偷窃掠夺,他今日成就,何止于此?!”

这番诛心之言,如同剥皮剔骨,瞬间戳穿了狐妖的谎言!耳机里传来狐妖被噎住般的沉默,只有烟袋锅子急促的“吧嗒”声。

师父显然已懒得废话,只听得他口中急速念动一段晦涩难懂的咒语!紧接着,清仪师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快意响起:“捆妖索!成了!好家伙,捆得结实!”

随即是狐妖被重重掼在地上的闷哼和咒骂声,又被一张灵符强行封住了嘴,只剩呜咽。

师父说道:“师姐,带神官进去搜!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一并捆了!”

清仪师伯应声:“好的!” 紧接着,她发出一声惊呼:“哎呀!太子爷!你烧他屋顶作甚?!”

一个洪亮、带着金石之音的声音响起:“哼!这等污秽破败之所,留着作甚?腌臜不堪!日后自会给他换座新的!” 话音未落,我好似能感受到现场的情形,似乎传来烈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茅草化为飞灰的细微声响。

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后,师伯的声音再次响起:“搜遍了,没有其他邪祟。不过……在屋子角落里,找到一把东西。” 她的声音带着嫌恶,“是一把……金色的如意!看材质和雕工,倒是精致华贵,像件古物……可这手柄……”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竟是用一根人的小腿骨打磨制成的!”

小腿骨! 我浑身剧震!童年噩梦中,那戴斗笠的路人被狐妖一口咬断大腿、拎着断腿离去的血腥画面,闪电般刺入脑海!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遍全身!难道……那梦中的路人,竟与这柄邪异的骨如意有关?!

师伯继续道:“看样子,这邪门法器是那狐妖的。屋里再无他物了。”

师父的声音传来,带着尘埃落定的平静:“嗯,回坛吧。具体情况,如实告知他。如何处置……让他自己定夺。”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我摘下耳机,掌心冰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耳机里那阴森的鬼街、破败的茅屋、嚣张的狐妖、燃烧的屋顶、邪异的骨如意……所有声音交织成一幅无比清晰又无比恐怖的画面,冲击着我的神经。

童年梦中那气派堂皇的徽派神宅,竟已沦为鬼街旁的残破茅棚!而我积攒的福报阴德,竟被这群蛀虫窃取殆尽!愤怒、屈辱、后怕,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内心。

我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拨通了师父的电话。

“师父,录音我听了……” 我的声音有些干涩,“情况……我大概明白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贫道会为你做几场消灾祈福、增补福德的法事,聊作弥补。” 师父的声音沉稳依旧,“但根本之道,还在于你自身。入道之后,勤修善行,广积阴功,一切自会慢慢好转。神宅……亦会随之修复。”

我沉默片刻,问出了那个最沉重的问题:“师父……那只狐妖……该如何处置?”

电话那端也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需你自行决断。此狐罪孽深重,依律当诛。诛杀之,手段凌厉,可绝后患,但……此举亦会沾染一丝杀业,承负于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

师父继续道:“若将其驱离神宅,放其归野……此獠性情狡诈凶戾,出去后定会继续为祸他人,造下新的罪孽。这罪业之承负,同样会算在你头上,因你乃‘因’之源头。且……它极可能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于你,或转嫁祸端于你的至亲。此乃两难之局,利弊皆明。如何选择……在你。”

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将一个生灵,哪怕是邪祟的生死握在手中。这抉择的重量,远超任何职场决策。杀?业障加身。放?后患无穷。承负……承负……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来。

我喉头发紧,艰涩地说:“师父,我……明白了。让我……好好想想。尽快给您答复。”

“嗯,大典之前告知贫道即可。莫要过于忧心,遵从本心即可。” 师父的声音带着安抚。

挂了电话,我颓然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窗外,北京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会议室里却仿佛弥漫着齐云山顶的云雾和神宅鬼街的阴寒。那只叼着烟袋、斜睨神官的狐妖形象,那双没有瞳孔的惨白眼珠,那柄用人类腿骨制成的黄金如意……交替在眼前闪现。

杀伐果断?还是网开一面?

这不仅仅是对一只狐妖的审判,更是对我踏入道门前,心性的一道残酷试炼。冰冷的承负法则,如同悬顶之剑,逼迫我在业障与风险之间,做出属于自己的、无可逃避的选择。窗外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会议室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和灵魂深处无声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