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医馆暗通爱国线(1/2)

沪上的秋雨天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湿意,像是要把整座城都泡进墨色的水里。沈清辞撑着那把边缘磨出毛边的黑布伞,伞骨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这把伞还是三年前从北平回沪时带的,伞面左上角破了个小洞,她用同色的布缝补过,针脚细密得像藏在雨丝里的心事。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混着老弄堂里石板路渗水的“咕嘟”声,倒成了这乱世里难得的细碎背景音。

她走得极慢,不是怕雨,是要等身后那道踉跄的影子跟上。穿灰布短打的少年阿明,左胳膊被浸血的布条缠得紧实,每走一步都要往左边偏一下,像是肩上压了块看不见的石头。方才在法租界与华界交界的街口,几个穿黑制服的巡捕正翻查路人的包袱,阿明怀里揣着的日军军火库布防图,若是被搜出来,轻则蹲大牢,重则怕是要被直接拖到巡捕房后院的墙根下“处理”。沈清辞当时正提着给母亲抓药的纸包,见巡捕要扯阿明的衣襟,急中生智撞翻了路边的糖粥摊,滚烫的粥泼了巡捕一裤腿,趁乱才把阿明拽进了这条窄得只能容两人并行的老弄堂。

“沈小姐,我……我没事,您走快点吧,别让巡捕跟上来。”阿明的声音带着喘息,额头上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滴在胸前的布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才十六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左眉骨上有一道新添的划伤,是昨天夜里摸进日军军火库时被铁丝网刮的。沈清辞回头看他一眼,见他咬着下唇,把胳膊往身后藏了藏,心里微微发酸——这年纪本该在学堂里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如今却要提着脑袋跟日本人周旋。

“别急,”她放缓声音,把伞往阿明那边斜了斜,遮住他半边身子,“这条弄堂是死胡同的尾巴,只有‘仁心西医馆’一个出口,巡捕不会往这边来。”说话间,前方弄堂深处终于露出一栋两层小楼的轮廓,浅灰色的墙面上爬着半枯的爬山虎,几片残留的绿叶子在雨里打颤。二楼的木窗半开着,挂着的蓝布窗帘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像是在招手。最显眼的是门口挂着的木牌,“仁心西医馆”四个楷体字被雨水浸得发黑,牌角拴着的半串艾草早已风干,叶片卷曲着,还留着端午时的余味。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酒精和晒干的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巷子里的霉味。这味道沈清辞熟得很,过去三年,她来这里给母亲抓过不下二十次药,每次闻到都觉得心里踏实——周医生的药,总能把母亲反复难缠的咳嗽压下去。

柜台后坐着的男人抬起头,圆框眼镜后的眼睛像浸在温水里的墨珠,温和却有光。周景明穿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块旧怀表,表链是黄铜的,磨得发亮。他手里握着一支钢笔,正低头在账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与窗外的雨声奇妙地合在一起。见沈清辞进来,他笔尖没停,只淡淡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她听见:“沈小姐来了?还是老样子,三贴治风寒咳嗽的药?”

这是他们早就约好的暗语——“治咳嗽的药”,指的是需要交接的紧急物件;“三贴”,是说有三人需要掩护。沈清辞点点头,把伞靠在门边的青石板上,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滴,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她从随身的蓝布包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油纸是两层的,里面裹着的不是药钱,是给阿明准备的干粮——几块杂粮饼。她把油纸包轻轻放在柜台上,指尖不经意地在柜台边缘敲了三下——这是告诉周景明,“东西在人身上,情况紧急”。

周景明的目光在油纸上扫了一眼,又飞快地掠过沈清辞身后的阿明,看到那截渗血的布条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伸手接过油纸包,指尖在沈清辞的指腹上轻轻碰了一下,递过来一张折叠整齐的处方单,声音压得更低:“二楼最里面的‘静室’,药已经备好。进去后把门锁上,窗户别开,外面雨大,怕吹着病人。”他说“病人”时,眼神往阿明那边偏了偏,沈清辞立刻会意。

“多谢周医生。”沈清辞接过处方单,转身对阿明道,“阿明,跟我来,周医生说你的伤口得赶紧处理,再拖下去要化脓了。”

阿明攥紧了怀里的布包,跟着沈清辞往楼梯走。楼梯是老松木做的,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得让人心里发慌。二楼的光线比一楼暗,走廊里没点灯,只有尽头“静室”的门缝里透出一点煤油灯的暖光,像黑夜里的一颗星。走廊两侧的房间门都关着,门上贴着用毛笔写的“诊室”“药房”“储药间”,字是周景明写的,笔锋稳而有力。

沈清辞推开门,一股更浓的酒精味涌了进来。房间不大,约莫六七个平方,靠墙放着一张铁架病床,床头的铁栏杆上缠着一圈白纱布,是上次有伤员在这里缝针时留下的。床尾摆着一个木制的小柜子,柜子上放着一个白瓷盘,盘里整齐地摆着镊子、剪刀、消毒用的酒精棉球,还有一小瓶黄色的药水——是周景明托人从国外买回来的消炎药,在沪上很难买到。柜子旁边立着一个竹制的药架,上面摆着十几个贴着标签的玻璃瓶,标签上的字是用英文写的,沈清辞认得几个,有“阿司匹林”“青霉素”,都是治伤救命的好药。

最显眼的是床头的小桌子,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灯芯跳动着,把房间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桌子下面有一个红木匣子,匣子上刻着一朵浅浮雕的兰草,兰草的叶子上还留着细微的刀痕——这是周景明的父亲传下来的,据说以前是用来装诊金的,现在成了他们藏重要物件的“保险箱”。

“坐吧,”沈清辞扶着阿明坐在病床上,床板有点硬,阿明坐下时忍不住“嘶”了一声,是牵动了伤口。沈清辞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去解他胳膊上的布条,布条已经和伤口粘在了一起,她动作极慢,生怕扯疼他:“忍一忍,等下用酒精泡一下,就能解开了。”

阿明点点头,双手紧紧攥着床单,指节都泛了白。沈清辞抬头看他,见他眼睛盯着天花板,不敢看自己的胳膊,忍不住轻声道:“别怕,周医生的医术好,上次有个伤员被子弹打穿了腿,都是他治好的。”

“我不怕疼,”阿明的声音有点哑,“我就是怕……怕布防图丢了。昨天晚上我在军火库外蹲了三个小时,才把岗哨的位置记清楚,要是丢了,就白费功夫了。”

沈清辞心里一动,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三长两短,节奏均匀,是周景明的信号。她立刻站起来,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周景明端着一个铜盆站在门外,盆里是温热的开水,水面上飘着一块干净的白布。他侧身进来,把铜盆放在床头柜上,低声道:“我来处理伤口,你去把窗帘拉严,别让灯光漏出去——刚才看到弄堂口有个穿黑衣服的人晃了晃,像是巡捕房的探子。”

沈清辞赶紧走到窗边,窗帘是蓝布做的,有点厚,她把两片窗帘往中间拉,叠在一起,又用窗台上的小石子压住边角。回头时,看到周景明已经拿起了镊子,夹着一个酒精棉球,正在给阿明的伤口周围消毒。阿明的身子绷得紧紧的,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病床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周景明的动作很轻,一边消毒一边轻声道:“伤口里有碎布屑,得夹出来,会有点疼,你要是忍不住就喊出来,没事。”

阿明咬着牙摇头,双手攥得更紧了。沈清辞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他手里:“要是疼,就咬着这个。”

阿明接过手帕,攥在手里,却没咬。周景明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探进伤口,阿明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手帕被他攥得变了形,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沈清辞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若是弟弟还在,今年也该和阿明一样大了,可惜三年前在北平,弟弟为了保护母亲留下的那支玉簪,被日军的流弹击中,再也没醒过来。

“好了,碎布屑夹出来了。”周景明的声音打断了沈清辞的思绪,他把镊子放在白瓷盘里,拿起那瓶黄色的消炎药,用棉签蘸了点,轻轻涂在伤口上,“这药是进口的,消炎快,明天就能结痂。”他抬头看向阿明,目光落在他胸前鼓起来的布包上,“布防图在身上?”

阿明点点头,伸手要去掏,周景明却按住了他的手:“别在这里掏,先把伤口包好。”他拿起一块干净的纱布,剪成合适的大小,敷在伤口上,又用绷带一圈圈缠好,缠得很紧实,却不勒人。“好了,现在可以拿出来了。”

阿明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布包是深蓝色的,用粗线缝了边,一看就是家里女人缝的。他把布包递给周景明,周景明接过,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张叠了四层的宣纸,宣纸的边缘有点毛糙,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他把宣纸展开,铺在小桌子上,用煤油灯照着,仔细看了起来。

沈清辞也凑过去看,纸上用墨笔标注着日军沪西军火库的布防情况:军火库的正门在西边,有两个岗哨,配着步枪;东门是侧门,一个岗哨,没配枪;后门在北边,靠近一条小河,标注着“一个岗哨”;军火库的中间是弹药库,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夜间有巡逻队,每半小时一次”。

周景明的手指在“后门”的位置点了点,眉头皱了起来:“不对,上个月我们得到的消息,后门是两个岗哨,怎么现在变成一个了?”他又看向弹药库旁边的巡逻队标注,“巡逻队的时间也不对,之前说是每一小时一次,现在改成半小时了,这变动有点大。”

“不会错的!”阿明急着辩解,声音有点高,又赶紧压低,“昨天晚上我在后门的大树上蹲了三个小时,亲眼看到只有一个岗哨,巡逻队也是半小时来一次,我数着时间呢!还有,后门旁边停了一辆卡车,盖着黑布,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好像今天早上要运走。”

周景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盯着布防图看了半天,手指在纸上轻轻敲着:“这变动很奇怪,要么是日军临时调整了布防,要么是……他们故意放的假消息,引我们上钩。”他抬头看向沈清辞,“你怎么看?”

沈清辞沉吟了一下,指着布防图上的“小河”标注:“军火库的后门靠近小河,若是只有一个岗哨,倒是个突袭的好机会。但巡逻队改成半小时一次,风险就大了。”她顿了顿,又道,“阿明蹲了三个小时,应该不会看错,可能真的是临时调整——毕竟后天就是日军的‘陆军节’,他们可能想提前转移弹药,怕被我们盯上。”

周景明点点头,把布防图重新叠好,放进那个红木匣子里,又从匣子里取出一支玉簪——这支玉簪沈清辞再熟悉不过,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簪头是缠枝莲的样式,玉质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玉。三年前在北平,弟弟就是为了保护这支簪子才牺牲的,后来沈清辞把它交给周景明,作为爱国线核心成员的信物,只有接到玉簪的人,才能交接最重要的情报。

“这支簪子你拿着,”周景明把玉簪递给沈清辞,“明天上午十点,你去‘同德书局’,找一个戴黑色礼帽、穿藏青色长衫的男人,他左耳朵后面有一颗痣。你把布防图给他,就说‘周先生让来送药,咳嗽该好了’。他要是问你要凭证,你就把这支簪子给他看。”

沈清辞接过玉簪,指尖触到温润的玉质,心里一阵发热。这支簪子陪着她走过了太多风风雨雨,从北平的炮火到沪上的烟雨,如今又成了传递情报的信物,像是母亲在天上看着她,护着她,也护着这群为了家国拼命的人。“我知道了,周医生。”

“沈小姐,周医生,”阿明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犹豫,“我……我伤好之后,还能跟着你们干吗?我想帮你们,想把日本人赶出去,想让我娘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周景明看着阿明,镜片后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赞许:“好小子,有志气。不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伤不好,怎么跟日本人斗?”他拍了拍阿明的肩膀,“这几天你就待在‘静室’,我会让人给你送吃的和水,别出门,外面巡捕房查得紧,尤其是针对你们这些半大的孩子——他们知道我们经常找年轻人传递情报。”

阿明用力点头,眼里闪着光,像是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我听周医生的,一定好好养伤!”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门被踹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男人的呵斥声:“都不许动!巡捕房查人!”

周景明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又赶紧走回来:“不好,是巡捕房的李探长,这个汉奸,肯定是接到了举报!”

沈清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玉簪,看向周景明:“怎么办?阿明还在这里,布防图也在……要是被他们搜到,就全完了!”

周景明还算镇定,他快步走到病床边,弯下腰,双手抓住床板的边缘,用力一掀——床板下面竟然藏着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有两尺宽,一尺高,刚好能容一个人钻进去。“这是密道,通到隔壁弄堂的杂货铺,杂货铺的老板是自己人。”他回头看向阿明,“你快进去,顺着密道一直走,走到头有个木梯,爬上去就是杂货铺的仓库,老板会接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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