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雨叩窗棂砚生潮(2/2)

画室里静了片刻,只有雨水顺着竹节流淌的声音。苏蘅卿忽然起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个紫檀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几帧册页。最上面那张画的是月夜下的外滩,海关大楼的钟楼在墨色里泛着微光,江面上的万国商船却都蒙着层灰雾,像被什么东西笼罩着。

“这是上月画的《夜江图》。”她指尖点着画中模糊的船影,“沈先生看,这样的画能拿去书局做插图吗?”

沈砚洲凑近细看,发现那些灰雾竟是用极细的飞白笔法画成,隐约能辨认出“苛捐”“杂税”的字样。他心中一动,想起自己正在筹备的那本揭露租界黑幕的小册子,正缺这样有风骨的插画。

“何止是插图。”他抬眼时,正撞上苏蘅卿望过来的目光,那双杏眼里盛着雨光,还有些别的什么,像埋在浅滩下的珍珠,“我想请苏小姐做书局的美术总纂。”

雨不知何时小了些,竹窗上的水汽渐渐散去,能看见天井里的石榴树抽出新绿。苏蘅卿把册页收回木盒,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砚台,一滴墨汁落在素笺上,晕成朵小小的乌云。

“容我想想。”她的声音混着雨声,听不真切,“明日……明日我去书局给沈先生答复。”

沈砚洲起身告辞时,苏蘅卿递来把油纸伞,伞面上画着断桥残雪。他接过时,指尖触到伞柄处刻着的小字,是个“蘅”字,刻痕里还留着淡淡的朱砂。

“这伞……”

“前几日画坏的,沈先生不嫌弃便拿去用。”她站在门内,旗袍的开衩处露出一截皓腕,玉镯在雨光里泛着柔光,“明日午时,我在书局门口等沈先生。”

沈砚洲握着油纸伞走进雨里,黑胶皮鞋踩过积水时,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轻响。他回头望了眼听潮小筑的门楼,雕花栏杆后的竹窗半开着,隐约能看见素色的窗纱被风掀起,像只欲飞的白鸟。

雨丝落在伞面的断桥图上,许仙与白娘子的身影在水汽里渐渐模糊。沈砚洲忽然想起苏蘅卿画中那些蒙着灰雾的船影,又想起她腕间那道裂痕,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他知道,有些话不必说透,就像这沪上的烟雨,看似朦胧,却早已在心上漫成了潮。

街角的黄包车上,穿灰布衫的车夫正摇着铃铛避开水洼。沈砚洲抬头望了眼被雨雾笼罩的海关大楼,钟楼的指针指向三点,雨帘后的天空不知何时透出点微光,像宣纸被淡墨染过的留白。他握紧手中的油纸伞,伞柄上的“蘅”字硌着掌心,竟生出些微的暖意来。

这沪上的雨,怕是要下进两个人的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