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多渠道(2/2)
“百战军旗迎风飘扬……”
起初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但唱到“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时,她想起了秀英姐教她认字时说的话:“细妹,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可要是家里女人都活不成人样,国算什么好国?”
她的声音大了起来。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
“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唱到这里,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工忽然捂住脸,肩膀耸动。
她是河南逃难来的,黄河决堤时,她眼睁睁看着爹娘和弟妹被大水冲走。
另一个女工跟着哼了起来。
她是从湘北逃来的,家乡被鬼子占了,丈夫被拉去修炮楼,再没回来。
渐渐地,天井里响起了合唱。
声音参差不齐,跑调,破音,但异常认真。
她们唱“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时,眼里有泪光,但嘴角带着笑——那是想起故乡的炊烟、田埂上的野花、出嫁前母亲梳头时哼的小调。
唱到最后那句“谁敢侵犯我们就叫他灭亡”时,所有女工,无论老少,都挺直了腰杆,把积压了半辈子的憋屈、愤怒、不甘,全都吼了出来。
那不是优美的歌声,是呐喊。
是千百年来被忽略、被轻视、被踩在脚底的女人的呐喊。
车间的监工本想呵斥,但走到天井门口,听见那歌声,脚步停住了。
他靠在门框上,默默听完,然后转身离开,假装没听见。
有些东西,一旦唱出来,就压不住了。
社会各界的共振
四月二十五日,鄂西前线,某连阵地
战壕里,一个叫李长顺的班长,借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在膝盖上摊开日记本。
本子是缴获的日军笔记本,纸张很好,可惜写日记的人已经死了。
李长顺用铅笔,一笔一划地写:
“四月二十五日,阴。鬼子今天的炮火格外猛,像知道我们要冲锋。
冲锋前,连长把全连聚到一起,说:咱们唱个歌再上。”
“唱的就是《歌唱祖国》。
起头的是三排的王大个——就是那个老婆被地主逼得上吊,他一怒之下参军的王大个。
他嗓子粗,跑调,但唱得最响。”
“唱到‘谁敢侵犯我们就叫他灭亡’时,连长吼破了音。
真的破了,嘶哑得像砂纸磨铁。
然后他一挥驳壳枪:‘弟兄们,为了不让咱们的姐妹再受那样的苦,冲啊!’”
“我们就冲上去了。王大个第一个中弹,倒下去时手里还攥着刺刀。
我冲到他身边,他嘴里冒血泡,却对我笑,说:‘班长,我……值了。’”
“值了。这词是贾先生文章里的。
王大个不识字,是我念给他听的。”
“现在,王大个死了,三排剩下不到一半人。但我们守住了阵地。
晚上清点人数时,活着的弟兄不约而同地,又哼起了那首歌。
哼得很轻,像怕吵醒死去的弟兄。”
“我想,贾先生一定不知道,他的歌,在战壕里是什么声音。不是电台里那么清晰,是嘶哑的,跑调的,混着血和泥的。
但正是这声音,让弟兄们觉得——我们不是炮灰,我们是人,是为了一个明白的道理去死的人。”
“这就够了。”
写到这里,李长顺停下笔。
他抬起头,望向战壕外黑沉沉的山野。
远处有零星的枪声,不知道是哪边的哨兵在试探。
他小心地撕下这一页日记,折成方块,塞进贴胸的口袋。
然后他合上本子,靠在湿冷的土壁上,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哼着那首歌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