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新想法(1/2)
夜色如墨,卧牛坪沉寂下来,只有山风掠过新覆草帘的砖墙,发出细碎声响。顾安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月光穿过窗棂,在泥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他睁着眼,望着低矮的茅草屋顶下纵横交错的黝黑房梁,前世种种,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拍打着他的记忆堤岸。
十年后的卧牛坪,也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喧嚣。路通了,游客来了,家家户户学着外面景区的模样,争先恐后地挂起红灯笼,刷上白墙灰瓦,卖着千篇一律的竹筒饭、义乌批发的小挂件。起初,新鲜感确实带来了人流。可很快,游客们就厌倦了。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但村子却像被套进了一个模子,失去了原有的筋骨和魂魄。那些模仿的“徽派”、“江南水乡”,在真正的青山绿水中显得不伦不类,塑料感十足的小商品更是倒尽了胃口。客流量像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空荡荡的仿古街道和村民们失望的眼神。同质化的漩涡,吞噬了卧牛坪最后一点独特的吸引力。
不能重蹈覆辙!顾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重生回十年前,是老天爷给卧牛坪,也是给他顾安的一次机会。民宿,不仅仅是几间能睡觉的房子,它必须是卧牛坪的灵魂容器,是这片山水、这群人独特生命力的外显!它必须扎根于脚下这片土地,汲取最深层的养分,长出只属于这里的枝叶花果。
他脑海里翻腾着两个关键词:厝角头,竹篾。
厝角头!那是南方沿海民居屋脊两端特有的高翘装饰,形似燕尾,又似弯弓,线条流畅飞扬,带着一种向上的生命力。这并非卧牛坪的传统,卧牛坪地处内陆山区,老房子多是朴实的硬山顶。但顾安前世考察过闽南古厝,那飞扬的燕尾脊,如同凝固的音乐,充满了地域特色和吉祥寓意。若能将这元素化用过来,点缀在民宿的屋顶之上,辅以本地青瓦,形成一种既传承又创新的风貌,岂不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这绝非简单的模仿,而是取其神韵,融入本地语境。这“飞起来”的屋脊,或许就是民宿挣脱平庸、展翅欲飞的象征。
竹篾!这个念头更让他心头滚烫。卧牛坪周边竹林如海,自古就有编制竹器的传统。竹篮、竹筐、竹席、斗笠……曾是家家户户的日常。可前世,随着塑料制品的泛滥,这些结实耐用、充满自然气息的竹器迅速被廉价轻便的塑料取代。竹篾匠人没了活计,手艺濒临失传,大片竹林也荒废了。这是多大的浪费!竹子,是卧牛坪最深厚的资源禀赋之一。竹篾编织,是融入本地人血脉的非遗技艺。若能将这门手艺重新拾起,不再局限于笨重的农具家什,而是开发成兼具实用与艺术价值的工艺品——精致的竹编灯罩、雅致的茶器托盘、小巧的首饰盒、别致的壁挂装饰……融入民宿的每一个细节空间,既装点了环境,又为村民开辟了一条不离乡土的生计。游客带走的,将不再是冰冷的工业复制品,而是带着匠人掌心温度、浸润山野灵气的独特纪念。这,才是真正避开通货膨胀竞争红海的“蓝海”!
顾安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心跳也随之加速。民宿的建设,必须从一开始就注入这种“在地性”的灵魂。红砖墙是骨架,保温层是血肉,而厝角头的文化符号和竹篾的非遗活化,则是其独一无二的气质与灵魂!
第二天,秋高气爽。顾安召集了李老四、顾长海、王秀英等几位村中有威望的长者,以及几位心灵手巧的中年妇女,在自家院子里开了个小会。他把关于厝角头和竹篾工艺的想法,结合前世同质化的惨痛教训,细细道来。
“……各位叔伯婶子,咱们盖这民宿,图啥?图的是长远!图的是咱们卧牛坪自己的招牌!”顾安语气诚恳,“外面那些景区,看着花里胡哨,可去多了就发现,全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意思!咱不能走那条死胡同。咱们得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卧牛坪,是别处没有的‘这一个’!”
他顿了顿,拿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简单的房屋轮廓,然后在屋脊两端,勾勒出飞扬翘起的线条:“这,叫厝角头,也叫燕尾脊。是东南沿海老房子上的讲究,说是能辟邪纳福,让房子有精神气儿。咱卧牛坪以前不做这个,但我想着,能不能请老把式们琢磨琢磨,把它‘请’过来?用咱们本地的青瓦、本地的泥灰,做出咱们自己的味道?让咱的民宿屋顶,‘飞’起来?这看着就精神,就特别!”
李老四眯着眼,盯着地上那飞扬的线条,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旱烟袋里的烟丝。顾长海则有些迟疑:“安子,这……好看是好看,可咱没做过啊?这弯弯翘翘的,怕是不好弄?费工费料吧?”
“爸,技术上的事,咱可以学,可以请明白人指点。”顾安转向李老四,“老四叔,您是砌墙的大师傅,这屋脊的活计,您看……”
李老四没立刻回答,他沉默地抽了几口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这翘角……有点意思。”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早年走南闯北,在闽地见过。讲究!看着是装饰,里头有门道。挑檐的角度,弧线的走势,泥灰的配比,瓦片的搭接,差一点,神韵就没了,还容易漏雨。是个精细活儿。”他看向顾安,“你真想弄?”
“真想!”顾安斩钉截铁,“这不止是好看,这是给咱民宿立个‘魂’!让路过的人远远一看,就知道卧牛坪有新气象,有自己独一份的讲究!”
“行!”李老四将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四溅,“那就弄!不会,咱学!请不来师傅,咱就自己琢磨!当年水泥窑那么难都守住了,还怕这个?包在我身上!找几个手稳心细的老伙计,一起琢磨!”
顾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接着,他话锋一转,拿起墙角一个闲置的、积满灰尘的旧竹篮:“再说说这个。竹子,是咱卧牛坪的宝啊!可这些年,塑料盆、塑料桶,又便宜又轻便,谁还用这笨重的竹器?秀英婶子,您还记得当年编篮子卖钱的日子不?”
王秀英抚摸着那旧竹篮粗糙的边缘,叹了口气:“咋不记得?手都磨出老茧子,编一个篮子得两三天,卖不了几个钱。后来塑料的来了,便宜,买一个能用好几年……慢慢的,就没人编了,也没人要了。手生了,竹子也荒了。”
“是啊!”顾安语气沉重,“可塑料再好,它是死的!没有温度,没有故事。用坏了就扔,污染山水。咱们的竹器呢?是活的!带着竹子的清香,带着编它的人的手艺和心思!”他环视众人,眼神热切,“我想,咱们能不能把这老手艺捡起来,但不是编过去那种笨重的家什了。咱们编点精细的,好看的!比如,给民宿里的灯做个竹编灯罩,灯光透出来,影子都是竹篾的花纹,多雅致?编些放水果点心的小托盘,小巧玲珑?编点挂墙上的装饰画?编点城里人喜欢的首饰盒、笔筒?”
他越说越激动:“咱们的民宿,从桌椅板凳到灯罩摆设,都可以融入竹编元素!游客来了,住的是有竹香的屋子,用的是竹编的器物,看到喜欢的,还能直接买走!这手艺,咱们村里的婶子、嫂子、姑娘们都能学,都能做!原材料就是漫山遍野的竹子,成本低!卖出去,就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收入!更重要的是,这手艺活了,卧牛坪的‘根’就又多了一条!别人想学?学不来咱们这片山水滋养的手艺和灵气!这才是咱们真正的‘独家法宝’,谁也抢不走、仿不来的竞争力!”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潮澎湃。王秀英的眼睛亮了起来:“安子,你说得对!这竹编,细想起来,花样多着呢!过去日子紧,只想着实用,没往好看里琢磨。要真能编出那些精巧玩意儿,肯定有人喜欢!”
一位叫春梅的嫂子也接口道:“我娘家嫂子手就巧,年轻时编的蝈蝈笼子、小花篮,可好看了!我跟着学过一点,就是手生了。要真能行,我第一个学!”
“好!太好了!”顾安用力点头,“咱们分头行动!老四叔,厝角头的事,就拜托您牵头!需要找资料、请高人,或者买特殊材料,只管跟我说!秀英婶子、春梅嫂子,竹编这边,你们就是‘技术总监’!咱们先组织人手,恢复竹林的管护,选好料。然后,请记得老手艺的老人出来,带带徒弟,大家一起琢磨新样式!设计的事,我和薇薇也会想办法!”
一场小会,点燃了两簇希望的火苗。卧牛坪沉寂多年的非遗基因,在顾安的重生蓝图和村民的期盼中被悄然唤醒。
接下来的日子,工地上的红砖墙在精心养护下,一天天变得坚实稳固。而围绕着民宿的“灵魂塑造”工程,也在两条线上紧锣密鼓地展开。
李老四成了“厝角头攻关小组”的绝对核心。他托人从县图书馆借来了几本介绍闽南古建筑的书和图册,虽然看文字有些吃力,但那些清晰的图片和结构示意图让他如获至宝。他拉上了村里另外两位经验丰富的老泥瓦匠——沉默寡言但手特别稳的赵石头,和年轻时在外做过工、有点见识的钱木匠。三个人常常围坐在工地旁的树荫下,对着图册指指点点,用树枝在地上画图,用黄泥捏出小模型,激烈地讨论着。
“老四哥,你看这燕尾的起翘,得有劲!不能软趴趴的,像霜打的茄子!”钱木匠指着图册。 “弧度是关键!”赵石头闷声道,手里捏着一小团湿泥,小心翼翼地塑形,“弯得太急,瓦片盖不住;太缓了,又没精神。” “泥灰得硬扎!里头得掺麻刀(麻丝)或者草筋,增加拉力,不然撑不住这翘角的分量,时间长了准裂!”李老四总结道。
他们先是在平地上,用砖头和特调的加筋麻刀灰浆,反复试验砌筑小型厝角头模型。失败了,推倒重来;角度不对,敲掉修正。汗水浸透了他们的旧褂子,手指被灰浆和砖角磨得粗糙不堪。终于,在失败了七八次之后,一个比例协调、线条流畅、结构稳固的小型厝角头模型,在阳光下昂然挺立!李老四用瓦刀背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结实的“铛铛”声。三个老伙计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孩子般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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