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守护(2/2)
“怕是……怕是寒气入骨,伤腿里的血脉……堵死了啊!”一个稍微懂点草药的婆娘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颤抖着说,“再这样下去……这腿……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三个字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王秀英的心口!她看着王瘸子痛苦扭曲的脸,又看看铺位上依旧无声无息的老李头,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猛地抬头,目光穿过工棚的破门,投向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投向那个在泥泞中蹒跚巡视的身影,带着哭腔嘶喊:“老支书!老支书!福根叔不行了!他的腿……!”
老支书的身影在黑暗中猛地一顿!王秀英那带着哭腔的嘶喊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划破了他沉浸在“根”的搏动中的专注。他缓缓直起身,僵硬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工棚门口那一点微弱的火光。王瘸子压抑的痛苦呻吟如同细针,穿透风雨,刺入他的耳膜。腿保不住了?这个念头让他本就冰冷的身体更添一层寒霜。王瘸子,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男人,在关键时刻,用他那条瘸腿和一把破剪刀,为所有人敲响了警钟!他的断言,如同神谕,在绝望的深渊里点燃了最后的希望之火!他绝不能倒下!绝不能!
老支书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刺得他肺部一阵剧痛。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刺骨的疲惫,朝着工棚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秀英!按住他!用热布巾敷!别让他乱动伤着骨头!李老四!火!火不能小!烧旺!把热气顶上去!驱寒!快!”
吼完,他不再看工棚,猛地转过身。那原本疲惫佝偂的脊背,在这一刻竟然硬生生地挺直了几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他不再是在巡视,而是在冲锋!他拖着沉重的胶靴,踩着冰冷的泥浆,像一个即将扑向猎物的老狼,朝着覆盖物另一侧未被冰雹破坏的中心区域冲去!那里,有他之前探查过的、带来希望的观察口!
“二愣子!李老四!带人!跟我来!”他的吼声在黑暗中炸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二愣子正抡着榔头死命砸着一处边缘,闻言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野兽般的凶光,二话不说,提着榔头就冲了过来。李老四刚从炉火旁站起,听到召唤,立刻交代婆娘看好火,也跌跌撞撞地冲出工棚。
老支书冲到那个观察口旁。塞口的稻草早已被雨水浸透,沉重冰冷。他伸出那双布满刮伤、冻得发紫的手,不顾一切地撕扯开!洞口露出的瞬间,他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将那条伤痕累累的手臂猛地、深深地探了进去!这一次,他探得比上次更深!手臂完全没入,肩膀死死顶在洞口边缘!他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那最深处的、最核心的变化!去验证刚才那一声微弱的“嘣”响,是绝望的幻觉,还是希望的先声!
冰冷湿滑的水泥浆再次包裹住他的手臂。但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触感与之前截然不同!粘稠!厚重!带着一种明显的、正在增长的阻力!不再是稀软的烂泥,而是像正在凝结的、冰冷的油脂!他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如同盲人触摸爱人的脸庞。指尖触碰到坑底最中心的位置——坚硬!冰冷!带着岩石般的质感!他甚至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持续不断的脉动般的抗力!那是水泥在低温下缓慢而坚定地硬化收缩所产生的内部应力!是凝固!是生根!是卧牛坪的脊梁在绝境中发出的无声呐喊!
“啊——!”一声压抑了太久、混合着狂喜、激动和巨大释然的低吼,从老支书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泥浆、血迹和泪水的脸上,在炉火透过缝隙投射来的微弱红光下,绽放出一种近乎神圣的、撼人心魄的光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泪水汹涌奔流!
“硬了!更硬了!芯子……在缩!在硬!在生根啊——!”他朝着黑暗,朝着身边围拢过来的二愣子和李老四,发出了近乎癫狂的呐喊!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穿透风雨,砸进每个人的心底!
“真的?!”李老四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他几乎要扑上去抱住老支书的手臂。 “娘的!成了!成了!”二愣子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赤红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仿佛要燃烧起来! 这如同神谕般的断言,瞬间点燃了所有在黑暗中坚守的灵魂!狂喜如同野火,在冰冷绝望的寒夜里熊熊燃烧!覆盖物上、泥水中的人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惫,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欢呼和嘶吼!尽管声音被风声雨声压制,但那劫后余生、见证奇迹的狂喜,却如同实质般在黑暗中激荡!
“快!快!守住!守住这炉火!守住这温度!”老支书猛地抽出手臂,不再看那观察口。他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利刃,扫过周围每一个因激动而颤抖的身影,“寒气还在!冻雨还在!不能松!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李老四!火!往死里烧!二愣子!巡边!再砸!再踩!把边给我焊死在地上!其他人!眼睛瞪大!耳朵竖起来!谁敢打盹,我剥了他的皮!”
他如同一个在决战前夕下达最后命令的统帅,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气和钢铁般的意志!刚刚见证“根芯”硬化的狂喜,瞬间转化为更加强烈、更加紧迫的守护欲!胜利就在眼前,但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寒冷,稍有不慎,便是功亏一篑!
工棚里,王秀英用滚烫的热布巾敷在王瘸子那条肿胀抽搐的伤腿上。或许是炉火带来的持续温热,或许是外面传来的那声带着狂喜的呐喊所蕴含的力量,王瘸子痛苦的呻吟竟然渐渐微弱下去,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弛了一些。他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望向工棚门口那片被炉火映红的黑暗,嘴角极其艰难地,再次扯动了一下。
铺位上,老李头那只被王秀英紧紧握着的手,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那微弱的气息,在胸膛深处,似乎更加悠长、更加沉稳地……起伏着。浑浊的眼皮下,那极其遥远的光点,似乎……又亮了一分。
风,依旧在刮,带着哨音。冻雨,依旧在飘,冰冷刺骨。炉火在工棚里顽强地跳跃着,橘黄色的光芒透过覆盖物的缝隙,在冰冷的灰白色水泥表层投下温暖而执拗的光斑。守护者们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黑夜里的狼群,死死守护着这片正在艰难“生根”的土地。他们的身体在寒风中颤抖,意志却在狂喜和紧迫的淬炼下,愈发坚硬如铁。后半夜的寒潮如同最后的猛兽,正从山谷深处席卷而来,而卧牛坪的脊梁,已在绝望的冻土之下,凝聚出了足以刺破黑暗的第一缕锋芒!胜负,将在黎明前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