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守护(1/2)
夜色如同被浓墨彻底浸透的棉絮,沉重地捂住了卧牛坪的山谷,将最后一丝天光掐灭。黑暗吞噬了轮廓,只剩下风,那不知疲倦的、裹挟着冻雨的寒风,在空旷的工地上打着旋,发出永无止境的呜咽,像是大地痛苦的呻吟。刺骨的湿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湿透的棉袄、冻僵的皮肉,钻进骨头缝里。覆盖物上,泥泞中,那些如同钉子般钉在原地的身影,轮廓在黑暗中模糊,只有偶尔挪动时踩踏泥浆的“噗嗤”声,或者压抑的咳嗽声,才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工棚里,那堆炉火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热源。橘红色的火苗在湿柴的挣扎下忽明忽暗,浓烟虽然小了些,却依旧呛人。炉口映照出的红芒,在覆盖物预留的缝隙间投下摇曳不定的光斑,如同黑暗中疲惫眨动的眼睛。王秀英和几个婆娘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她们的脸颊被炉火烤得发红,后背却被棚顶缝隙渗下的寒气冻得冰凉。铁锅里的姜汤翻滚着浑浊的气泡,辛辣的气息混合着湿柴燃烧的烟火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她们用破布裹着滚烫的瓦罐边缘,一趟又一趟地将滚烫的姜汤送到外面那些在泥水中坚守的汉子手中。
“喝口……暖暖……”王秀英的声音嘶哑,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她将瓦罐递给一个在覆盖物边缘拼命踩踏的后生。那后生接过,滚烫的瓦罐让他麻木的手指瞬间感受到一丝刺痛,他顾不上烫,仰头猛灌几口,滚烫辛辣的液体滑入食道,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热,随即是更深的寒意反扑。他打了个哆嗦,将瓦罐传给下一个人,又埋下头,用冻得像胡萝卜一样肿胀的脚,继续死命地踩踏着边缘的泥巴,试图将它们踩得更紧实,隔绝那无孔不入的湿气。
炉膛里,李老四死死盯着那跳跃的火苗,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裂开来。他脸上被炉火烤得滚烫,后背却冻得冰凉麻木。他手里拿着一根粗壮的木棍,不时拨弄着燃烧的柴火,动作有些僵硬。那些原本引燃的干松枝早已烧尽,现在燃烧的全是之前被冰雹打湿又被众人用身体护住、勉强抢救下来的湿柴。湿柴燃烧得极不情愿,发出“滋滋”的呻吟,冒出阵阵白烟,火苗软弱无力,舔舐着柴薪却难以将其彻底点燃。炉膛的温度在缓慢而坚定地下降。一股巨大的焦虑死死攫住了李老四的心脏。他猛地抬头,看向角落里仅剩的几根干燥的木柴——那是最后的储备,是用来给老李头烘烤被褥的,也是炉火能维持到后半夜的唯一希望。用?还是不用?汗水混着脸上的泥浆,从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的瞬间,炉膛里一根支撑着的湿柴突然“咔嚓”一声断裂开来!原本就微弱的火势猛地一黯,眼看就要熄灭!
“啊!”李老四惊呼一声,心脏几乎停跳!他几乎是扑了上去,手忙脚乱地将旁边几根半燃的柴火往断柴上压,用木棍拼命地捅,试图重新引燃!火星四溅,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涌出。火苗挣扎着,微弱地跳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重新燃起那根断柴,反而被压得更暗了!橘红色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炉膛的温度骤降!
“干柴!快!干柴!”李老四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嘶哑,扭头朝着角落里嘶吼!守在旁边的婆娘一个激灵,立刻扑向那堆珍贵的干柴,抱起两根,不顾一切地塞进即将熄灭的炉膛!
干燥的木柴接触到残留的火星和灰烬,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几颗火星跳起,随即,一缕微弱的、却带着新生希望的淡黄色火苗,如同初生的婴儿般,怯生生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柴表面。紧接着,“呼”的一声轻响,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比之前更加稳定、更加明亮、更加温暖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工棚!驱散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婆娘们带着哭腔欢呼起来。李老四瘫坐在炉灶边,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分不清是汗水、泪水还是泥水,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他不敢再离开炉灶一步,死死盯着那跳跃的火焰,如同守护着最珍贵的生命之源。
覆盖物上,老支书的身影在黑暗中移动得异常缓慢。他像一头跋涉了千山万水、疲惫到极致的老牛,每一步都深深陷入冰冷的泥浆,拔出来时都带着沉闷的“噗嗤”声。湿透的棉袄如同冰冷的铁甲,死死箍在他佝偂的身躯上,寒气从脚底蔓延到头顶,冻得他浑身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刚才咳出的那口血,带着铁锈味的腥气,仿佛还在喉头萦绕。他强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气血和刺骨的寒意,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昏暗中扫视着覆盖物的每一寸表面。风声呼啸,冻雨飘洒,除此之外,是死一般的沉寂。他侧过头,再次将耳朵紧紧贴在覆盖物冰冷湿滑的表面,屏住呼吸,努力倾听着。
风声……雨声……远处李老四拨弄柴火的轻微声响……二愣子他们踩踏泥浆的“噗嗤”声……这些声音顽固地占据着他的听觉。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耳蜗深处,试图穿透这些杂音,捕捉那来自大地深处、来自冰冷水泥核心的……生命脉动。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中流逝。突然,他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震!耳朵下的覆盖物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嘣”声!
那声音太轻微了,轻微到像是一根细线在绷紧到极限时发出的呻吟,又像是一粒极小的冰晶在内部应力下碎裂的声响。它一闪即逝,瞬间就被风声雨声淹没。是错觉吗?还是……那灰白色的“根”,在内部发生了某种关键性的变化?收缩?硬化?老支书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他不敢确定,但那微小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滚圆,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脚下的黑暗深处!是它吗?是它在抵抗!在凝固!在……生根?!
“老支书!”一个婆娘端着滚烫的姜汤,摸索着走到他身边,声音带着担忧,“您……您喝口热的吧?暖暖身子……”
老支书似乎没有听见。他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耳朵紧贴着覆盖物,像一尊凝固的石像。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可能存在的、微乎其微的“根”的搏动之中。
就在这时,工棚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呃……呃啊……”声音来自王瘸子的铺位,比之前的呻吟更加痛苦,更加压抑,仿佛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血沫。
王秀英惊得手中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扑到王瘸子身边,借着炉火的光,只见王瘸子那张灰败的脸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嘴唇乌紫,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着,那只肿胀得发亮的伤腿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每一次抽搐,都让他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嘶鸣,身体在干草铺上痛苦地扭动!
“福根叔!福根叔!您咋了?!”王秀英声音带上了哭腔,手足无措。她伸手想按住那条抽搐的伤腿,又怕加重他的痛苦。伤腿肿胀处的皮肤绷得发亮,颜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紫色,皮温却异常的高,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烫手!
“疼……疼啊……钻心……钻骨头……”王瘸子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痛苦的血丝,意识似乎又在剧痛的冲击下开始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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