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灾害(1/2)

冰雹骤然停歇的瞬间,整个工地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风还在呜咽,卷起地上零落的残雹和泥水,发出空洞的回响。覆盖物上的人们,像被施了定身法,泥塑木雕般僵在冰冷湿滑的防护层上,粗重的喘息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又被冰冷的空气冻成了白雾。

老支书艰难地抬起头,那张被泥浆、冰水和额角渗出的血迹糊住的脸庞,沟壑纵横如同被犁耙深翻过的冻土。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一丝茫然,扫过身下——草帘被打得千疮百孔,湿透散乱的稻草从破口处挤出来,深色的油毡布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凹坑,如同被霰弹枪扫射过,几个硬币大小的破洞赫然在目,露出下面同样湿漉漉的稻草层!一股比冰雹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油毡破了!下面的水泥……

他猛地撑起身体,动作因脱力和寒冷而扭曲僵硬,几乎是滚落下来,“噗通”一声砸进覆盖物边缘冰冷的泥浆洼里。泥水瞬间灌满他的裤腿和胶靴,刺骨的冰凉直冲头顶,他却毫无知觉。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手脚并用地扑到最近的一个破洞旁。那洞口边缘的油毡和稻草被砸得稀烂,像一个丑陋的伤口。他伸出那双粗糙不堪、带着刮伤的手,不顾一切地撕扯开破损的边缘!

更大的洞口暴露出来,一股混合着水泥浆腥气和冰冷水汽的、更浓重的阴寒气息猛地扑面而来!

“老支书!咋样了?!”李老四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声音嘶哑变形,恐惧几乎要撕裂他的喉咙。

老支书没有回答。他再次撸起湿透的袖管,那条饱经风霜、伤痕累累的手臂,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插进了那冰冷、湿滑、如同烂泥潭般的水泥浆混合物里!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粘稠湿滑的烂泥触感,让他苍白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牙关咯咯作响。

时间凝滞。只有风声呜咽。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条没入破洞的手臂上,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老支书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紧张和忍耐而扭曲,腮帮子高耸,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

终于,那条沾满灰白色稀泥浆的手臂,沉重地、缓缓地抽了出来。泥浆顺着他的手臂淋漓滴落,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印痕。他颤抖着捻动指尖的水泥浆——稀得几乎无法成形,如同融化的雪水混着泥沙!他又用沾满泥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破洞边缘那被砸烂的水泥表层——坑坑洼洼,脆弱不堪,指尖轻轻一碰,凝固的灰白碎屑便簌簌剥落!

那一瞬间,支撑了十三天、历经冰雹洗礼才勉强凝聚的最后一丝希望,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在所有人眼前轰然碎裂,炸成齑粉!

老支书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周围一张张因寒冷、疲惫和巨大恐惧而扭曲的面孔。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却终究没能吐出一个字。深陷的眼窝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他那如同山岩般挺立了十几天的身躯,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绝望的死寂如同瘟疫,瞬间淹没了整个工地。呼啸的风声变得格外尖利刺耳,像是对他们徒劳挣扎的恶毒嘲笑。

“不……不……”李大壮失魂落魄地喃喃,身体筛糠般抖起来,仿佛看到父亲最后一丝游息,正随着这破灭的希望,彻底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完了……全完了……”二愣子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

就在这万念俱灰、寒气渗透骨髓的瞬间——

“破!破洞!油毡破了!水泥!水泥露出来了!”

一声尖锐、凄厉、如同濒死的夜枭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嘶嚎,猛地从工棚门口炸裂开来!

是王瘸子!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他竟然拖着那条剧痛刺骨、几乎彻底废掉的伤腿,用双手十指深深抠进冰冷湿滑的泥地里,像一条被斩断身躯却仍要前进的蚯蚓,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硬生生地从工棚里爬了出来!他浑身裹满泥浆,脸色灰败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嘴唇乌紫,因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哆嗦。他趴在冰冷的泥浆里,一只沾满黑泥的手死死抠着地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上身,另一只手指着老支书刚刚检查过的那个狰狞破洞,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迸裂出来,发出那声撕心裂肺、耗尽生命的嘶喊!

这声嘶喊,如同丧钟敲响,重重地砸在每个人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李老四身体猛地一个趔趄,目光从那个象征毁灭的破洞,移到泥水中形如厉鬼的王瘸子身上,最后落在那摇摇欲坠、眼神死寂的老支书身上。冰冷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吞没。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的泥浆里,头颅深深垂下,溅起浑浊的水花。完了。十三天的煎熬,十三天的血肉相搏,十三天不眠不休的守护……终究,还是败给了这无情的老天爷!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每一个人,带走仅存的体温。覆盖物上破烂的草帘在风中无力飘荡,呜咽着哀鸣。那个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水泥破口,像一个咧开的、无声狞笑的嘴,嘲笑着他们的渺小和徒劳。

就在这绝望的坚冰即将彻底封冻一切的瞬间——

“根……没烂!”

一个微弱、嘶哑、仿佛随时会断裂,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般力量的声线,如同游丝,却又异常清晰地穿透风雨,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依旧是工棚门口!

依旧是王瘸子!他整个人趴在泥水里,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剧烈痉挛、颤抖,每一次抽搐都像要将他彻底撕裂。但他那只指着破洞的手,却如同铁铸的标枪般,死死地钉在指向!他那双几乎要从眼眶中瞪裂的眼球,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光芒,死死地钉住那个破洞!

“老……老支书!”王瘸子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在漏气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艰难挤压出来的血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你……你摸的……是坑边!是……是边角!冻土……冻土化了!水……水泥浆……是稀!但……但根!根芯!芯子没烂!没烂!”他猛地抬起那张沾满泥浆、扭曲变形的脸,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偏执和确信,“我听见了!我听见它……它在里面!硬的!是硬的!根芯是硬的!它在熬!它在熬啊——!”

这石破天惊、带着血泪的嘶吼,如同在死寂的冰原上引爆了一颗炸弹!

老支书死寂的瞳孔猛地一缩!那熄灭的火焰如同被泼上了滚油,轰然重新点燃!他猛地低头,目光如电,再次死死盯住那个破洞!盯住破洞里那湿滑稀烂的水泥浆!他刚才摸到的,确实是边缘!是被冰雹砸烂、又被冻融水浸泡、甚至可能被渗入的冰水反复冲刷的边缘!那下面……那坑底最深、最核心的地方……难道……

一股电流瞬间窜遍他全身!他不再有丝毫迟疑,猛地转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踉跄着、跌撞着,不顾一切地扑向覆盖物另一侧——那里有一个未被冰雹砸坏的观察口!那个位置,靠近坑的中心!靠近水泥浇筑时倾泻的核心区域!

周围所有人都被王瘸子这如同神谕般疯狂而偏执的断言惊得呆若木鸡!李老四忘了跪在泥里的屈辱,二愣子忘了瘫软的绝望,李大壮忘了刺骨的恐惧,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追随着老支书那跌跌撞撞却带着一股疯狂决绝气势的身影!

老支书冲到那个观察口旁。那塞口的稻草早已被雨水泡得沉重。他粗暴地一把扯开!洞口露出的瞬间,他没有任何停顿,那条沾满烂泥浆、带着伤痕的手臂,再一次猛地、深深地探了进去!这一次,他几乎将整个肩膀都压了上去,手臂完全没入!他要直接触摸到那最深处、最核心的“根”!

时间再次凝固。风在呼啸,雨在飘洒,但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探入黑暗深处的臂膀和它连接的那个人。老支书的脸紧紧贴在覆盖物冰冷的表面,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闭着,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条深入未知的手臂上。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从极致的紧张紧绷,到难以置信的惊愕,再到一种……如同绝处逢生、难以置信的狂喜!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将手臂抽了出来。手臂上依旧沾满了灰白色的水泥浆,但质地却截然不同!不再是稀烂如泥,而是粘稠、厚重,带着清晰的颗粒感和一种……正在顽强凝结、缓慢增长的、对抗湿冷的阻力!尤其是他的指尖,在坑底最核心的位置触碰到的……那是一种坚实的、冰冷的、带着卧牛坪山岩般质感的硬度!如同胚胎的心脏,在冰冷泥泞的母体中,微弱却坚定地搏动!

那不是稀泥!那是正在从内而外、以血肉之躯对抗湿冷地狱、在绝望中积蓄着磅礴力量的根!是卧牛坪人压不垮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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