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惊雷(1/2)

……

那声汇聚了所有意志和血性的“顶住——!”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短暂地压过了狂风的尖啸和冰雹的轰鸣!覆盖物上,那由血肉之躯筑成的、在风暴中剧烈颠簸的长城,仿佛被这同声一吼注入了最后的、不屈的钢筋铁骨!

老支书佝偂的身体压得最低,几乎匍匐在冰冷的草帘上。冰雹砸在他的后背、后颈、手臂,发出沉闷的噼啪声,留下无数青紫的印记,有些地方甚至渗出血点。他咬紧的牙关咯咯作响,牙龈渗出的血丝混着冰冷的雨水流进嘴里,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透过狂舞的冰粒和迷蒙的水汽,钉在工棚的方向!王瘸子那垂死挣扎般的剪刀敲击声和他最后的嘶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一股更加原始、更加狂暴的力量,从他衰老躯体的最深处,从那些被岁月和重压磨砺得如同顽石的筋骨里,轰然爆发!

他喉咙深处滚出一声绝非人能发出的、如同濒死困兽般的低沉咆哮!那声音不大,却蕴含着撕裂一切的意志!他按在覆盖物边缘的双臂,肌肉虬结贲张,粗大的血管在青紫色的皮肤下突突跳动,几乎要爆裂开来!他不再仅仅是向下压,而是仿佛要将自己的整个身体,将自己的脊梁、自己的骨血、自己残存的所有生命力,都生生地、蛮横地,熔铸进身下这层在冰雹轰击下呻吟挣扎的守护层之中!要让它变成卧牛坪山岩的一部分!变成一道不可摧毁的屏障!

“啊——!”李老四就在他旁边,听得最真切,感受也最直接!他只觉得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力量从老支书那边汹涌传来!他双目赤红,几乎滴出血来!所有对父亲病危的恐惧,对天灾的绝望,在这一刻都被更狂暴的怒火和守护的执念焚烧殆尽!“压住!拿命压住!”他嘶吼着,声音已经完全劈裂,身体如同疯牛般向下猛坠,用肩膀,用胸膛,甚至用头颅去顶撞那被冰雹砸得噼啪乱响的覆盖物!

二愣子更是发了狂!他不再满足于捆扎,不再满足于压住边缘。他猛地翻身,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负责区域的最中央!将整个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从天而降的冰雹之下!他张开双臂,像一只护巢的母鸟,死死抱住身下的草帘和油毡布,脸深深埋进去,任凭冰雹砸在背上、后脑勺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喘息,身体在每一次重击下剧烈颤抖,却如同焊在覆盖物上一般,纹丝不动!

李大壮被一个婆娘的惨叫惊醒,他半边脸已经被冰雹砸得麻木肿胀,视野模糊。但他听到了李老四和二愣子那野兽般的嘶吼,感受到了身下覆盖物传来的、属于整个卧牛坪人意志的震动!爹!根!这两个字眼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开!他猛地张开嘴,冰冷的风夹着冰雹灌入口中,呛得他剧烈咳嗽,却依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不成调的嘶喊:“根……在下面!压……啊!”他用肩膀死死顶住旁边一个几乎要被风吹倒的后生,两人在狂风中互相支撑,用身体组成一道更稳固的支点!

王秀英和几个婆娘,力量最弱,在狂风中如同飘摇的落叶。冰雹砸在她们单薄的衣衫上,剧痛让她们不断发出短促的尖叫。但没有人退缩!没有人松手!王秀英的头发被狂风吹散,糊了满脸,冰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冻得她牙齿打颤。她死死闭着眼,双手死死抠住身下冰冷湿滑的覆盖物边缘,指甲因为用力而翻折,渗出鲜血。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撑住!撑到男人他们回来!撑到……天亮!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下的覆盖物里,那冰冷的水泥浆,似乎也在这疯狂的守护下,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易察觉的……凝固的悸动?是错觉?还是……希望?

工棚里,王瘸子歪倒在冰冷的地上,剪刀掉落在泥水里。剧痛和寒冷像无数只冰冷的爪子,将他拖向无底的黑暗深渊。他最后的意识里,是外面那撼天动地的嘶吼,是冰雹砸落的恐怖声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幻觉般的……来自坑底的、灰白色的、凝固的触感?

“福根叔!福根叔!”王秀英不知何时冲了回来,带着一身冰水和泥浆,扑到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惊惶。她用力摇晃着他冰冷的身体。

王瘸子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睁开,却最终没能成功。他那只伤腿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冷汗。他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根……压……住……”

就在这时——

乒乒乓乓的砸落声,毫无征兆地,骤然减弱!

紧接着,如同它来时一样突兀,那密集如鼓点的冰雹声,在几秒钟内迅速稀疏,然后……彻底停了!

风依旧在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雹和泥浆,发出呜呜的悲鸣。但砸在覆盖物上的,只剩下冰冷的、密集的雨点!冰雹,过去了!

覆盖物上,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只有粗重、压抑、带着劫后余生般颤抖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压在覆盖物上的人们,依旧保持着俯身、匍匐、紧抱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们像被冻僵的雕塑,仿佛还没从刚才那场与天搏命的生死劫中回过神来。

第一个动的是老支书。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沾满了泥浆、冰水、还有一丝从额角流下的、被冰雹砸出的血迹。蓑衣和斗笠早已歪斜破烂。他花白凌乱的头发被冰水黏在额头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疲惫,缓缓扫过身下被雨水冲刷的覆盖物——草帘被打烂了许多处,露出下面湿透散乱的稻草和深色的油毡布。油毡布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被冰雹砸出的凹坑!有些地方,油毡布甚至被砸穿了硬币大小的破洞!露出了下面同样湿漉漉的稻草层!

一股刺骨的寒意,比刚才的冰雹更甚,瞬间攫住了老支书的心脏!油毡破了!稻草湿透!下面的水泥……

他猛地撑起身体,动作因为脱力和寒冷而异常僵硬。他踉跄着,几乎是滚落到覆盖物边缘的泥浆里。冰冷刺骨的泥水瞬间灌进他的裤腿和胶靴,他却毫无所觉。他扑到一处被冰雹砸出的破洞旁,手指颤抖着,粗暴地撕开破损的油毡和湿透的稻草!

一个拳头大的、边缘粗糙的洞口暴露出来!一股比之前更甚的、混合着水泥浆和冰水的阴寒气息猛地涌出!

老支书没有任何犹豫,再次撸起湿透的、沾满泥浆、带着刮伤的袖管,将整条手臂,猛地插进了那个冰冷的破洞之中!这一次,他手臂感受到的,不再是相对干燥的稻草层和油毡布,而是直接插进了湿滑、冰冷、如同烂泥般的水泥浆混合物里!那粘稠湿滑的触感,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点血色!

“老支书!咋样了?!”李老四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恐惧嘶哑。

老支书没有回答。他的手臂在破洞下的水泥浆里缓慢地、沉重地搅动着,摸索着。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忍耐而扭曲。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缓缓抽出了手臂。整条手臂,一直到肩膀,都沾满了灰白色的、湿漉漉的、如同稀泥般的水泥浆!泥浆顺着手臂流淌,滴落在泥泞的地上。他指尖捻动,那水泥浆稀得几乎无法成形!他用沾满泥浆的手指,颤抖着,探向那破洞边缘——那里,被冰雹砸烂的水泥表面,坑坑洼洼,脆弱不堪,轻轻一碰,就有凝固的碎屑剥落下来!

希望,如同被冰雹砸碎的泡沫,瞬间破灭!

老支书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周围一张张因为寒冷、疲惫、恐惧和期待而扭曲的脸。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深陷的眼窝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了。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似乎随时会倒下。

绝望的死寂,如同瘟疫,瞬间弥漫了整个工地。连呼啸的风声,似乎也变得格外刺耳和嘲讽。

“不……不会的……”李大壮失魂落魄地喃喃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仿佛看到父亲最后一丝气息,随着这破灭的希望,彻底消散。

“完了……”二愣子瘫坐在泥水里,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凄厉、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声音,猛地从工棚门口炸响!

“破!破洞!油毡破了!水泥!水泥露出来了!”

是王瘸子!

不知何时,他竟然拖着那条剧痛刺骨、几乎无法动弹的伤腿,用双手抠着泥泞的地面,像一条绝望的蠕虫,一点一点地,从工棚里爬了出来!他浑身泥泞,脸色灰败如死人,嘴唇因为剧痛和寒冷而乌紫。他趴在冰冷的泥水里,一只沾满泥浆的手死死抠着地面,另一只手指着老支书刚刚检查过的那个破洞,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发出那声撕心裂肺的嘶喊!

这声嘶喊,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在每个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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