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惊雷(2/2)
李老四身体猛地一震,看向那个破洞,又看向趴在泥水里、形如厉鬼的王瘸子,最后看向摇摇欲坠、眼神死寂的老支书。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瞬间将他吞没。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
完了。彻底完了。十三天的苦熬,十三天的守护,十三天的血肉相搏……终究,还是败给了这该死的天!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在每个人的头上、身上,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带走最后一点体温。覆盖物上被砸烂的草帘在风中无力地飘动,发出沙沙的哀鸣。那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水泥破口,像一个咧开的、嘲讽的嘴。
就在这万籁俱寂、绝望彻底笼罩的瞬间——
“根……没烂!”
一个微弱、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般力量的声音,如同游丝,却又异常清晰地响起!
是工棚里!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转向工棚门口!
说话的,是王瘸子!他依旧趴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散架。但他那只指着破洞的手,却如同铁铸般稳定!他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破洞,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老……老支书!”王瘸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血块,“你……你摸的……是坑边!是……是边角!是冻土……冻土化了!水……水泥浆……是稀!但……但根!根芯!芯子没烂!没烂!”他猛地抬起沾满泥浆的脸,扭曲的五官因为激动和痛苦而变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我听见了!我听见它……它在里面!硬的!是硬的!根芯是硬的!它在熬!它在熬啊!”
这石破天惊的嘶吼,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老支书死寂的眼神猛地一颤!那熄灭的光瞬间重新点燃!他猛地低头,再次看向那个破洞!看向破洞里那湿滑稀烂的水泥浆!他刚才摸到的,确实是边缘!是被冰雹砸烂、又被冻融水浸泡的边缘!那下面……那坑底的中心……难道……
他猛地转身,踉跄着、不顾一切地冲向覆盖物上一个未被冰雹砸坏的观察口!那个位置,靠近坑的中心!
周围所有人都被王瘸子这疯狂的断言惊呆了!李老四忘了哭泣,二愣子忘了绝望,李大壮忘了恐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追随着老支书那跌跌撞撞的身影!
老支书冲到那个观察口旁,粗暴地一把掀开塞口的稻草!洞口露出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将整条手臂,再一次猛地探了进去!这一次,他探得更深!手臂几乎全部没入!
时间再次凝固。只有狂风呼啸,冷雨浇淋。
老支书的手臂在洞内深处移动着,摸索着。他脸上的表情扭曲着,变幻着,从极致的紧张,到难以置信的惊愕,再到一种……狂喜?
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抽出手臂。手臂上沾满了灰白色的水泥浆,但与刚才破洞处稀烂如泥的状态不同!这水泥浆粘稠得多!虽然依旧冰冷湿滑,但已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颗粒感和……一种正在凝结的、缓慢增长的阻力!尤其是在他手指的末端,在坑底最中心的位置,他指尖触碰到的……是一种坚实的、冰冷的、如同卧牛坪山岩般的硬度!
那不是稀泥!那是正在从内而外、艰难而顽强地抵抗着湿冷、积蓄着力量的根!是卧牛坪的脊梁!
“啊——!”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狂喜和宣泄般的嘶吼,从老支书胸腔里爆发出来!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泥浆、血迹和皱纹的脸,在灰暗的天光下,绽放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泪水混着雨水奔涌而出!
“没烂!根芯没烂!”他朝着天空,朝着卧牛坪的山谷,朝着所有绝望的人们,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是硬的!是硬的啊!它在熬!它熬住了!”
这声呐喊,如同春雷炸响!
李老四猛地从泥水里跳了起来!“真的?!老支书!真的?!” 二愣子赤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娘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李大壮连滚带爬地冲向工棚:“爹!爹!你听见了吗爹!根没烂!根芯是硬的!硬的啊爹!”
覆盖物上、泥水中的人们,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的神迹!绝望的阴霾瞬间被狂喜的飓风吹散!他们欢呼着,嘶吼着,互相拍打着,泪水混着雨水肆意流淌!
老支书猛地转身,不再看那观察口。他布满血丝、泪水横流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个被冰雹砸出的破洞!那咧开的嘲讽的嘴,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了必须立刻堵上的致命伤口!
“李老四!”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劈裂,“油毡!稻草!麻绳!快!堵住它!堵死它!” “二愣子!绳子!要最粗的!捆死!” “大壮!泥巴!湿泥!快!和上草!”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指挥着,咆哮着,每一个指令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再是一个沉默的守护者,而是一个在溃堤前发现最后一线生机、拼死也要堵住缺口的将军!
李老四第一个扑到破洞边,看到那稀烂的水泥边缘,心还是抽了一下,但立刻被更强烈的守护欲淹没!他抓起一块还算完好的油毡碎片,用力塞向破洞!二愣子紧随其后,粗壮的手臂挥舞着粗大的麻绳,一圈又一圈,用尽全身力气勒紧!麻绳深深陷入湿软的覆盖物里!李大壮双手在冰冷的泥水里疯狂地挖着、搅拌着湿泥和散落的稻草,糊在油毡和绳子上!其他人也反应过来,有的寻找完好的草帘覆盖,有的用手捧着湿泥往上糊!
老支书就站在破洞旁边,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和血迹。他不再动手,只是死死盯着那被众人疯狂填补的破口。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层层覆盖物,看到坑底深处那条正在积蓄力量的灰白色的根!看到它在湿冷地狱中顽强搏动的心脏!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紧张而绷紧,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催促,在祈祷。
工棚里,王瘸子趴在冰冷的泥水中,听着外面那惊天动地的欢呼和老支书充满力量的嘶吼。他那双因为剧痛而涣散的瞳孔里,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芒。他那只指向破洞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泥水里。嘴角,却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在他灰败的脸上浮现。他听见了。根芯……没烂。它在熬。它……赢了。
老李头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在他枯瘦凹陷的胸膛里,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气息,似乎极其轻微、极其不易察觉地……延长了一瞬。浑浊的眼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无边的黑暗,极其遥远地、极其模糊地……亮了一下。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天空依旧是令人窒息的铅灰色。但卧牛坪的山谷里,那绝望的坚冰已经碎裂。一股新的、更加坚韧、更加滚烫的力量,在每一个人的血液里奔涌。他们知道,战斗远未结束。但希望,如同坑底那条沉默的“根”,已经在最黑暗的深渊里,顽强地、不可摧毁地……扎下了它最初的、坚硬的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