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民的尺度（2/2）

“政策好不好，老百姓的脸色是唯一的尺度。” 这句话，他曾在很多场合引用过，但直到今天，当他真正摘下“副市长”的光环，以普通人的身份去倾听、去感受时，才无比真切地体会到这句话千钧的重量。

这尺度，量出的不仅是政策的成效，更是执政者的良心。

**走着走着，他看到一个路边的小夜市，烟火气十足。** 各种小吃摊飘散着诱人的香味，下夜班的人们围坐在一起，吃着烧烤，喝着啤酒，大声谈笑。这是一幅充满生命力的市井画卷。

他忽然很想融入进去，去听听这些或许并不直接关心宏大政策，只为眼前生活奔忙的人们，又在想些什么。

他走到一个客人不多的炒粉摊前，坐下，点了一份炒河粉。

摊主是个手脚麻利的中年汉子，一边颠着锅，一边和旁边卖水果的摊贩聊天。

“妈的，今天城管又来转了好几圈，幸亏跑得快。”

“唉，这日子，挣点钱真不容易。听说金光化工那边要搞大开发了？要是真搞起来，说不定能带动这边人气，咱们生意也能好点。”

“想得美！那种大项目，都是大公司包圆了，跟咱们有啥关系？物价别再涨就谢天谢地了！你看这煤气，又贵了！”

“是啊，啥都涨，就工资不涨。我闺女明年要上大学了，那学费，想想都头疼…”

他们的对话，围绕着最现实的生计——城管、物价、学费。金光化工的遗留问题，对他们而言，或许只是一个遥远的、可能影响生计环境（比如物价、机会）的背景音。他们的尺度，更加直接，关乎一日三餐，关乎子女未来。

周正帆默默地吃着炒粉，味道普通，却带着市井的真实。他听着这些朴素无比的对话，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作为常务副市长，他思考的是数亿资金的筹措、是复杂政策的制定、是长远规划的布局。但在这些普通民众这里，衡量他工作好坏的，可能仅仅是城管是否文明执法、煤气价格是否稳定、孩子上学是否更容易。

**治理的层次如此丰富，民众的期望如此多元。** 他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所有要求，但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一个既能推动城市长远发展，又能切实改善普通民众日常生活的平衡点。

这顿饭，他吃得格外缓慢，仿佛在咀嚼这人间烟火的滋味，也在消化这一天下来接收到的海量信息和复杂感受。

**离开夜市，已是深夜。** 周正帆站在江边，望着对岸的万家灯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每一盏灯火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具体的家庭，都有一套衡量政府工作的、独一无二的“尺度”。

他拿出手机，关闭了飞行模式。瞬间，几条信息和未接来电提示跳了出来。有于晓伟询问他行踪的，有魏长明汇报与投资机构接洽进展的，还有…周启年市长发来的一条短信，内容很短：

“正帆，明日九点，省委组织部干部考察组抵达，需你我一同见面。另，金光化工地块ppp项目，省发改委方面传来一些反馈意见，涉及政策红线，需慎重。见面详谈。”

周正帆看着这条短信，目光沉静。

省委组织部的考察，省发改委对ppp项目的反馈…新的变量又加入了进来。他这一天“微服私访”的收获，尚未不及整理消化，现实层面的博弈和压力已然迫近。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将今天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转化为更务实、更具操作性的工作思路。同时，也要准备好应对来自各方，包括自己盟友的质疑和挑战。

人民的尺度，他已经亲自去丈量过了。接下来，是如何用行动去回应这份尺度的时候了。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挺直了脊背，向着市政府方向，迈开了脚步。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坚定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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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回到市政府办公室，已是午夜。** 于晓伟还在外间等候，脸上写满了担忧。

“周市长，您可算回来了！电话也打不通，我们都快急死了！”于晓伟见到周正帆，长舒了一口气。

“我没事，就是出去走了走，静一静。”周正帆语气平和，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比白天出去时更加清明坚定，“有什么紧急文件吗？”

“有几份需要您签批的急件，已经放在您桌上了。”于晓伟汇报，“另外，魏长明书记晚上来找过您，说和那家环保投资基金的初步接触很顺利，对方意向很强，希望能尽快与市里主要领导进行一次正式会谈。他留下了一份初步会谈要点。”

“好，我知道了。”周正帆点点头，走进里间办公室。

他没有立刻处理文件，而是摊开笔记本，将今天下午和晚上的所见所闻，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安置小区张伯对生活不便的抱怨、那位中年妇女对补助发放迟缓的愤懑、枫林景秀刘教授对长期健康追踪的期望、小陈对治理过程公开透明的呼吁、夜市摊主对物价和生计的担忧……一桩桩，一件件，鲜活而具体。

写完这些，他另起一页，写下了几个关键词：**精细化服务、政策穿透力、官民协同、长效机制。**

这是他今天“沉下去”之后，最深刻的几点体会：

1. **政策需要精细化服务。** 不能仅仅满足于“有政策”，更要关注政策如何精准滴灌到每个有需要的个体和家庭，解决他们最迫切的实际困难。比如安置小区的公交、医疗、就业配套；比如救助申请的流程简化和服务跟进。

2. **政策需要强大的穿透力。** 要确保政策的意图和内容，能够不被扭曲地传递到基层，并被正确执行。同时，要建立有效的反馈机制，让基层执行中遇到的问题和民众的真实反应，能够顺畅地回传到决策层。

3. **治理需要官民协同。** 面对复杂问题，政府不可能包打天下。要善于搭建平台，畅通渠道，引导像枫林景秀业主那样的理性、建设性力量参与到治理过程中来，形成合力。

4. **解决遗留问题需要长效机制。** 不能停留在应急式、补偿式的处理，必须建立起像长期健康监测、环境定期评估这样的长效机制，才能从根本上消除隐患，重塑信任。

写完这些，他沉思片刻，又提笔在“官民协同”下面，重重地划了一条线。他想到了周启年市长关于“控制影响”的思路，也想到了自己坚持的“公开透明”。或许，两者之间并非完全不可调和。关键在于，如何将“公开透明”导向建设性的“官民协同”，而不是简单的信息释放和矛盾曝光。

**思路渐渐清晰。** 他拿起魏长明留下的初步会谈要点翻看。这家名为“绿色未来”的产业投资基金，实力雄厚，在生态修复和绿色开发领域有不少成功案例。他们提出的“治理+开发”一体化模式，确实能在很大程度上解决治理资金和后续土地利用问题。

但周启年短信里提到的“省发改委反馈意见”和“政策红线”，也让他心生警惕。ppp模式操作复杂，特别是在涉及历史污染地块治理和土地开发时，容易在土地性质变更、收益分配、风险承担等方面触碰政策边界。如果省里有不同意见，或者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很可能使项目夭折，甚至引发新的政治风险。

**他必须找到一个既能推进项目，又能规避风险，同时还能回应民众关切的万全之策。**

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他毫无睡意，大脑因为高速运转而异常清醒。

他拨通了魏长明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魏长明的声音带着睡意，但很快清醒过来：“周市长？您还没休息？”

“长明，打扰你休息了。”周正帆直接说道，“你留下的要点我看了。和‘绿色未来’的接触，要继续保持，但要把握好节奏。在正式深入谈判前，我们必须先把几个关键问题理清楚，特别是民众最关心的治理标准、过程监督和利益分配问题。”

“我明白，周市长。”魏长明回应道，“对方也表达了愿意接受监督的意向。他们提出，可以组建一个由政府部门、业内专家和社区代表共同组成的监督委员会，对治理全过程进行监督。”

“社区代表…”周正帆沉吟道，“这个想法很好。但这个代表如何产生？如何确保其独立性和专业性？这些都需要仔细设计。这样，你明天…不，今天上午，就牵头组织环保、自然资源、法制办，还有…请信访局推荐一两位像陈树民老师那样有公信力的群众代表，一起开个闭门研讨会，先把监督委员会的组织架构、职权范围、运行机制拿出一个初步方案来。方案要细致，要有可操作性。”

让群众代表参与闭门政策研讨？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魏长明愣了一下，但立刻领会了周正帆的意图——这是要将“官民协同”从口号落到实处，从决策源头就开始引入民众视角和监督。“好的，周市长，我马上安排！”

“记住，长明，”周正帆语气凝重，“这个ppp项目，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项目，更是一个政治项目，一个民心项目。它的成败，不仅关系到金光化工地块的治理，更关系到我们能否探索出一条化解复杂历史遗留问题的新路。所以，宁可慢一点，也要稳一点，要经得起历史和人民的检验。”

“我明白其中的分量，周市长。”魏长明郑重回答。

**结束和魏长明的通话，周正帆又仔细审阅了那几份急需签批的文件，其中一份是关于提高部分群体救助标准的请示。** 若是以前，他可能大致浏览一下就签字了。但今天，他想起了安置小区那位中年妇女的抱怨，想起了夜市摊主对物价的吐槽。

他拿起电话，直接打给了民政局局长，尽管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多。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民政局局长的声音带着惊慌和睡意：“周…周市长？您有什么指示？”

“王局长，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周正帆语气平和但严肃，“我看到你们上报的关于提高城市特殊困难群体临时救助标准的请示。我想了解一下，这个标准测算的依据是什么？是否充分考虑了当前物价上涨因素？与周边地市相比，处于什么水平？提高后，预计能覆盖多少人？资金缺口如何解决？”

一连串专业而具体的问题，把电话那头的王局长彻底问醒了，他支支吾吾，显然没有准备得如此充分。

“这样吧，”周正帆没有苛责，“明天上午，请你带着相关科室负责人，拿着详细的测算依据和对比数据，到我办公室做个专题汇报。记住，我要看最真实、最细致的数据。政策好不好，老百姓的感受最直接，我们不能闭门造车。”

“是…是！周市长，我马上准备！”王局长连忙答应。

**处理完这些，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周正帆毫无倦意，反而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清明感。他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校准了“人民的尺度”，并且开始着手将这种认知，转化为具体的工作部署。

他知道，白天的挑战将会更多。省委组织部的考察，与周启年市长关于省发改委反馈意见的沟通，都可能不会轻松。

上午八点三十分，周正帆仔细刮了胡子，换上整洁的衬衫和西装，重新变回了那个沉稳干练的常务副市长。他将于晓伟叫了进来。

“晓伟，今天省委组织部考察，按正常安排进行。”周正帆吩咐道，“另外，你帮我留意一下，今天除了既定日程，周市长那边有没有安排关于金光化工ppp项目的专题讨论。”

“好的。”于晓伟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周市长，您昨天…没事吧？”

周正帆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复杂的笑容：“没事。只是去补了一课，很重要的一课。”

**九点整，周正帆和周启年以及其他几位副市长，在市政府贵宾室接待了省委组织部干部考察组一行。** 考察组由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带队，主要是对江市近期领导班子运行情况和部分省管后备干部进行例行考察了解。

会谈在友好而正式的氛围中进行。周启年代表市委市政府介绍了江市近期经济社会发展情况，特别是围绕高质量发展和民生改善所做的工作。周正帆做了补充发言，他着重谈了在应对复杂局面、推动改革创新过程中的一些思考和体会，语气沉稳，思路清晰。

考察组领导对江市班子的工作给予了肯定，但也委婉地提到，接到一些反映，希望江市在推进一些重大改革和处置历史遗留问题时，注意方式方法，把握好节奏和力度，确保团结稳定的大局。

周正帆和周启年都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交流短暂而复杂。

**考察组离开后，周启年对周正帆说：“正帆，到我办公室一下，说说省发改委反馈的情况。”**

该来的，总会来。周正帆深吸一口气，跟着周启年走进了市长办公室。

这一次，他感觉自己比昨天更加从容，也更加坚定。因为他心中，有了一把来自人民、经过重新校准的“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