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民的尺度(1/2)
## 第一节
**加密信息带来的警示,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在周正帆心头。** 陈明副书记与“昌荣置业”残余势力的接触,刘永春副市长可能扮演的角色,以及他们针对金光化工地块的潜在动作……这一切都预示着,在看似逐步走向解决的遗留问题背后,可能正酝酿着一场新的博弈。
周正帆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框。高层建筑的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江市。鳞次栉比的高楼,纵横交错的道路,如同城市的血脉。然而此刻,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隔阂。这份来自秘密渠道的情报固然重要,但它呈现的是权力顶层的暗流涌动,是阴谋与算计。那些真正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饮用着这里的水,每日为生计奔波,为家人忧心的普通民众,他们此刻在想什么?他们对政府处理金光化工遗留问题的方式,究竟如何看待?那些在会议室里反复推敲的政策、在文件上斟酌的字句,落到现实的土地上,究竟激起了怎样的回响?
他与周启年市长的争论,本质上是对“治理优先级”和“风险边界”认知的分歧。周启年立足于全局稳定和财政可控,希望将影响“内部消化”,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而他则坚持“公开透明,彻底治理”,哪怕短期内承受更大的压力和风险。两种思路,孰优孰劣?坐在办公室里看报告、听汇报,永远只能得到被过滤后的信息。
**他需要一个更真实、更直接的答案。这个答案,不在文件堆里,不在会议室中,而在街头巷尾,在寻常百姓家。**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变得清晰而坚定——他必须摆脱一切官方安排和层层陪同,真正地、独自地沉下去,去听一听那些没有经过修饰的声音。
“晓伟,”他按下通话键,对于晓伟说,“把今天下午和明天上午的非紧急日程调整一下。我有点私事要处理。”
于晓伟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周正帆的日程通常是精确到分钟的,“私事”这个词极少出现在他的字典里。“好的,周市长。需要为您安排车辆或者…?”
“不用,我自己处理。”周正帆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他脱下西装,换上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一条普通的休闲裤,戴上一副平时不常戴的黑框平光眼镜,对着镜子看了看。镜中的人少了几分常务副市长的威严,多了几分中年知识分子的朴实,混入人海并不显眼。
他没有通知司机,也没有带秘书,独自一人从政府大楼的侧门走出,像一滴水,汇入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初秋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身上,久违的自由感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但肩头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却丝毫未减。
**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位于城北边缘的金光化工安置小区。** 这里是爆炸事件中失去家园的居民们新的安置点,也是之前部分居民上访的源头之一。尽管前期已经投入了大量资源进行建设和补偿,但他知道,心灵的创伤和实际生活遇到的困难,绝非一纸公文和一笔补偿款能够完全抚平。
他没有乘坐方便的出租车,而是像普通市民一样,挤上了通往城北的公交车。车厢里有些拥挤,弥漫着各种气味。他抓住扶手,听着身边的人们用本地口音聊着家长里短、物价涨跌、孩子教育。这些鲜活而具体的生活片段,是坐在办公室里永远无法真切感受到的。
“听说老刘家那小子,在安置小区那边开了个小超市,生意还行?”
“唉,生意再好,也比不上原来的家啊。老房子虽然旧,但那一片都熟,现在搬那么远,上班、孩子上学都麻烦。”
“可不是嘛,政府给的补偿款听着不少,可这房价…也就够在那边买个差不多面积的。关键是心里那坎儿,过不去啊…”
“能怎么办?日子总得过。只盼着那边配套能快点跟上,听说学校、医院都在规划了?”
“规划是规划,等到猴年马月去?你看金光化工那块地,荒了那么久,现在又说要治理开发,谁知道真的假的…”
听着这些毫不设防的交谈,周正帆心中波澜起伏。民众的诉求是如此具体而微,关乎生计,关乎便利,关乎内心的安宁。他们并非不通情理,但对政府的承诺,总带着一种天然的、基于过往经验的怀疑。
**一个多小时后,周正帆在安置小区附近的车站下了车。** 小区是新建的,楼宇整齐,绿化也做得不错,但周边确实显得有些荒凉,商业配套不足,道路上车辆行人稀疏。
他没有直接进入小区,而是在周边转悠。看到一个老人坐在小区门口的石墩上晒太阳,他走过去,在旁边坐下,自然地搭话:“大爷,晒太阳呢?这小区看着挺新的,环境不错啊。”
老人看了他一眼,见他穿着普通,像个路过或者来找人的,便叹了口气:“新是新,就是太偏喽。买个菜都要坐几站车,不像以前,下楼就是菜市场。”
“听说这是给金光化工那边受灾群众安置的?”周正帆试探着问。
“是啊。”老人打开了话匣子,“我们都是那边搬过来的。唉,造孽啊,那场爆炸…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政府给赔了钱,分了房,按理说该知足。可这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老街坊都打散了,儿孙们过来看一趟也不方便。”
“生活上还有什么难处吗?”周正帆关切地问。
“难处嘛,总归是有的。”老人絮叨着,“像我们这种年纪大的,有点慢性病,去个大医院得倒腾半天。小区里倒是说有个卫生站,可药不全,医生水平也一般。还有娃儿上学,最近的学校也要坐校车,早上得起大早…”
正说着,一个中年妇女提着菜篮子走过来,看到老人,打招呼道:“张伯,又在这儿发呆呢?你家小孙子那补助申请下来没?”
“还没呢,说是材料还在审。”老人摇摇头,“跑了好几趟了,这证明那证明的,麻烦得很。”
妇女放下菜篮子,愤愤不平地说:“就是故意卡着我们!当初说得好好,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政府,真去找了,门槛高得很!我听说啊,是市里没钱了,不想认这笔账了!”
周正帆心中一震,插话问道:“大姐,怎么会这么觉得?政府不是承诺了吗?”
妇女看了他一眼:“承诺?当官的说话,有几个算数的?你没看新闻吗?前几天还有领导在省里吹牛,说什么经验教训,转头回来就想赖账!要我说,他们就是做做样子,骗骗上面和老百姓!”
老人拉了拉妇女:“哎,别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妇女声音提高了一些,“他们坐在办公室里,知道我们老百姓日子怎么过的吗?我男人在那场爆炸里伤了肺,干不了重活,家里就靠我这点工资和那点补偿款。孩子上学要钱,老人看病要钱…那点补助再下不来,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周正帆看着妇女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听着她那带着怨气却无比真实的话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知道,这位妇女口中的“领导”,很可能指的就是在省里发言的他。他分享经验教训的本意,是促进反思和改进,但在部分民众解读下,却成了“吹牛”和“作秀”。政策执行中的一点迟滞,在信息不对称和过往不信任的发酵下,就被解读为“想赖账”。
“人民的尺度”,有时就是这么直接,这么严苛。它不看你说了什么,甚至不完全看你做了什么,而是看最终的结果,是否真正改善了他们的生活,抚慰了他们的心灵。
**他没有暴露身份,只是默默地听着,记着。** 他又在小区附近转了转,和几个带孩子的家长、开小店的店主聊了聊,听到了更多具体而微的诉求和抱怨:公交班次太少、社区医疗服务跟不上、附近缺少就业机会、部分补偿款发放流程繁琐……
这些声音,有些刺耳,有些琐碎,但汇聚在一起,却勾勒出一幅远比工作报告更为鲜活、也更为复杂的图景。
离开安置小区时,夕阳已将天边染红。周正帆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但也更加清晰。他意识到,之前的工作,或许过于聚焦在“大事”和“原则”上,对于政策落地后这些“最后一公里”的细节,关注得还远远不够。
**他没有停留,紧接着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位于金光化工原址下风向的中产小区,枫林景秀。** 这里居住着大量城市中坚力量,他们拥有更高的知识水平和更强的权利意识,他们的看法,同样至关重要。
与安置小区的直观抱怨不同,枫林景秀的居民们,表现出的是另一种形态的焦虑和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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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华灯初上,枫林景秀小区内灯火通明。** 与安置小区的冷清相比,这里充满了生活气息。孩子们在中心花园里嬉戏,老人们在步道上散步,年轻夫妇推着婴儿车轻声交谈。从表面看,这是一片祥和安宁的中产社区。
周正帆像一个晚饭后散步的普通居民,融入了其中。他走到小区公告栏前,驻足观看。上面除了物业通知、社区活动安排外,还贴着一张显眼的“业主议事会”公告,议题正是“关于推动小区环境深度监测及健康权益维护的倡议”。
“看来这里的居民,行动力很强。”周正帆心想。
他信步走到中心花园的长椅旁坐下,旁边是一位戴着眼镜、正在看报纸的老先生。
“老先生,看报呢?”周正帆友善地打招呼。
老先生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打量了一下周正帆,微微点头:“嗯,看看新闻。饭后消食。”
“这小区环境真不错,管理得也好。”周正帆环顾四周,由衷赞道。
“表面是不错。”老先生合上报纸,语气带着知识分子的审慎,“但有些看不见的东西,让人心里不踏实啊。”
“哦?您指的是?”周正帆顺势问道。
“还能是什么?金光化工呗。”老先生指了指北面,“虽然隔了几公里,但当年那场爆炸,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残留影响?政府倒是来检测过了,说是达标。可这达标,是最低标准,还是最优标准?对我们这种有孩子、有老人的家庭来说,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
周正帆点点头:“理解。毕竟健康是第一位的。我看公告栏上说,业主议事会在推动深度监测?”
“是啊。”老先生叹了口气,“光靠政府那一次检测,不足以让人完全放心。我们一些业主商量,想自己凑钱,请更权威的国外机构,或者至少是京城的顶尖实验室,再来做一次更全面、更长期的监测。但这涉及到采样许可、数据比对,很麻烦。跟社区、街道反映过,他们做不了主,往上推。”
这时,一位三十多岁、穿着运动服慢跑过来的年轻男子在长椅旁停下,擦了擦汗,接口道:“刘教授,又在忧国忧民呢?”他显然和老先生很熟络。
被称作刘教授的老先生无奈地笑了笑:“小陈,你就别取笑我了。事关大家健康,怎么能不关心?”
年轻男子小陈看向周正帆,热情地解释道:“刘教授是我们江东大学的化学系退休教授,对环境污染问题特别关注。要我说啊,咱们自己检测是一方面,关键还得督促政府把那块污染源彻底治好了!一天不治理,就一天是悬在头上的剑。”
周正帆问道:“我听说市里已经在规划治理了,好像还在谈引入社会资本?”
“消息挺灵通嘛。”小陈有些惊讶地看了周正帆一眼,“是有这个说法。但我们担心啊,这社会资本进来,是以治理为主,还是以开发盈利为主?别到时候治理草草了事,光想着盖楼卖钱,那才是遗祸无穷!我们业主群里都在讨论,要是政府引入企业治理,我们必须要有知情权和监督权,治理方案、验收标准,必须向我们公开!”
刘教授补充道:“不仅仅是治理。我们更关心的是长期的健康追踪。现在科学界也承认,有些环境污染的健康影响有潜伏期。政府应该建立一个长效机制,对我们这些可能受影响区域的居民,进行定期的、免费的健康体检和档案管理,不能等问题爆发了再来补救。”
他们的言论理性、条理清晰,提出的要求具体而专业,充满了现代公民的权利意识和参与意识。这与安置小区居民那种基于生存需求的直接抱怨,形成了鲜明对比,但同样是对政府治理能力的考验和鞭策。
周正帆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他发现,这些中产居民并非一味指责,他们愿意自己去行动,但也期望政府能搭建平台、畅通渠道,实现更有效的官民协作。
“其实,周市长前段时间提出的那个‘超常透明’和‘邀请群众监督’的思路,我们是认可的。”小陈忽然说道,“方向是对的。就怕执行起来走样,或者虎头蛇尾。而且,我们感觉市里面好像也不是铁板一块,有领导支持,肯定也有领导反对。别搞到最后,又是不了了之。”
刘教授也感慨道:“是啊,政策的连续性很重要。不能换一任领导,就换一套做法。尤其是这种关乎长远和民生的大事,更需要超越任期考量的政治定力。”
这些话,像锤子一样敲在周正帆心上。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能敏锐地察觉到政府内部的分歧和压力。自己与周启年的争论,虽然发生在会议室里,但其影响,似乎已经透过各种渠道,扩散到了民间,影响了民众的信心。
**在枫林景秀,周正帆听到了更多基于数据和逻辑的分析,更多建设性的意见,但也感受到了更深的忧虑和更高的期待。** 这里的居民,要的不仅仅是当下的补偿和安抚,更是长久的安全保障和制度化的权益维护。
离开枫林景秀时,夜已渐深。秋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周正帆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惫,这种疲惫源于大量未经过滤的信息冲击,也源于对自身工作更深刻的反思。
**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江边的步行道上。** 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多少次压力巨大时,他都会来这里走一走,看着流淌的江水,让自己的思绪慢慢沉淀。
江风拂面,带来湿润的水汽。两岸的霓虹倒映在江水中,流光溢彩,勾勒出城市的繁华轮廓。但周正帆知道,在这片繁华之下,隐藏着无数像安置小区张伯、枫林景秀刘教授和小陈那样的普通人和他们的悲欢离合、焦虑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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