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锁麟(1/2)

宋辞早已病愈,重回紫宸殿。

宋辞悄步进来,手里托着只黑漆盘,盘上卧着只扁圆的暖手炉。

“陛下,宝华寺今晨送来的经文。”

乔玄没抬眼,

“说。”

“君后每月初九、既望必至,供奉长明灯一盏,皆是……为元后祈福。抄录的经文,也多是《往生咒》《地藏经》。”

宋辞顿了顿,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些经卷的纸张、墨色,与君后素日所用略有不同。墨里掺了少许青金石粉,光照下有极细的蓝彩。君后宫中的经卷,多用寻常松烟。”

乔玄敲箭的指尖停了。

“还有谁?”

“陆相每月十五,会遣家仆送亲手抄写的经文入寺,纸张墨色无问题。”

乔玄搁下朱笔,指尖叩着案上那支黑翎箭,目光却落在虚空里——仿佛穿透宫墙,落在东宫某张苍白的脸上。

那日“杏仁”之后,慕别便称病不出。

太医日日请脉,回报总是“需静养”。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慕别在怕什么,在躲什么,在用那身病骨与沉默反抗什么。

更知道……自己心底那缕被这反抗悄然挑起的、近乎暴虐的兴致。

“冬至。”

“奴才在。”

“去东宫。”

乔玄起身,“传朕口谕:太子既‘病’了这些时日,也该见见朕了。朕……去瞧瞧他。”

冬至垂首:

“太子殿下近日……似乎畏寒,晨起常有些不适,太医说是气血不调,宜静养。”

乔玄已经走到殿门边,闻言脚步顿了顿。

雪光从门外扑进来,将他半边脸照得有些发青。

“那就告诉他,”

他声音不高,却压得殿内空气一沉,

“朕这儿、有暖炉。”

——

东宫殿内炭盆也燃得足,药气却比往日重。

乔慕别拥着狐裘靠在窗边榻上,手里捏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的雪上。

影一跪在帘外,声音压得极低:

“……宝华寺的线断了。陆相那边递话说,近日不宜再动。”

乔慕别没说话,只将书卷翻过一页。

“陛下,”

影一喉结滚动,

“已经起驾往这边来了。”

翻书的手停了。

墨丸蜷在他脚边,听见脚步声,警觉地竖起耳朵。

乔慕别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殿内熏着降真,但那缕从他自己身体深处透出来的杏仁苦味,却始终缠在鼻尖。

他想起那枚被渡进口中的丹药,想起皇帝唇齿间灼热的气息,想起那句“赏你的味道”。

胃里一阵翻搅。

他睁开眼,将书搁在案上,起身。

狐裘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单衣。

小腹已有细微的隆起,被宽松的衣袍掩着,不细看看不出。

但他自己能感觉到——那里有重量。

“更衣。”

他声音有些哑。

——

墨丸忽然浑身毛发炸起,弓背跃至榻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

乔玄进来,带进一股凛例的寒气。

他没脱氅衣,径直走到榻前,将那卷经卷丢在慕别手边。

“儿臣参见父皇。”

他作势要起,声音带着病中特有的虚浮。

“宝华寺的梅花,今年开得倒早。”

乔慕别目光落在经卷上,睫毛都没动一下。

“儿臣卧病,未曾得闻。”

“是吗。”

乔玄俯身,手撑在榻沿,将他困在阴影里,

“你通过闻人渺,在查什么?”

“父皇明鉴,不过是寻常祈福。”

“祈福?”

乔玄忽然笑了,

“求什么?江山永固,还是……”

他顿了顿,虚虚点了点乔慕别的心口位置,

“………父子同心?”

两人离得近,呼吸几乎交缠。

乔慕别没接话。

他伸手,将经卷慢慢卷好,手指抚过纸上的墨迹——那墨渍的形状,像片被压扁的柳叶。

“父皇既然查了,想必也看到了君后供奉的长明灯。”

他声音很轻,

“为元后点的。儿臣只是好奇……元后到底是谁。”

乔玄眼神沉了下去。

目光如常扫过殿内陈设,掠过案头码放的奏疏、将尽未尽的药碗,最终落回乔慕别脸上。

父子之间,一时静默。

“气色还是不好。”

乔慕别垂眸,

“气血虚亏,静养为上。”

“静养……”

乔玄缓缓重复,

“静养到连朝会都免了,连朕……都见不着了?”

乔慕别眼睫一颤。

来了。

“儿臣不敢。”

他声音更低,

“只是这副身子……实在不争气。”

“不争气?”

乔玄忽然倾身,身影笼罩下来,

“朕看,是心里有气吧。”

乔慕别猛地抬眸。

四目相对。

皇帝的瞳孔深处,像有两簇冰冷的、恒定的星焰,映着他自己仓皇的倒影。

“儿臣不明白父皇何意。”

乔慕别别开脸,喉结微动。

“不明白?”

乔玄低笑一声,

“那日杏仁酪的事,朕依你,未再深究。你倒好,一病便是月余,连面都不露。慕别,你是在躲朕,还是……”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钩,掠过乔慕别松垮寝衣下微微起伏的胸口,再缓缓下移,最终停在锦被遮掩的腰腹处。

“还是在用这‘病’,跟朕赌气?”

如蚊簪心,他攥紧了被角,

“父皇多虑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儿臣岂敢。”

“不敢?”

乔玄忽然伸手,不是触碰,而是用指尖拈起乔慕别一缕散在枕上的墨发,绕在指间,慢条斯理地把玩,

“你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

发丝被拉扯,带来细微的刺痛。

乔慕别浑身僵硬。

“朕今日来,还有件事要问你。”

乔玄松开发丝,语气忽然转淡,

“你年纪不小了,东宫却一直空置。前朝已有议论。朕思忖着,该为你选一位太子妃了。”

太子妃。

乔慕别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父皇。

乔玄却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慈和的审视:

“礼部递了几个名单,都是世家贵女,德容兼备。你可有中意的人选?若没有……”

“父皇!”

乔慕别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儿臣无意于男女婚嫁。”

“儿臣如今……这副样子,谈何娶妃?更遑论北境未宁,国事维艰……”

“无意?样子?”

乔玄挑眉,

“什么样子?你是我大隐储君,娶妃延嗣,天经地义。与身子有何干系?”

“还是……你心里,早已装了别的‘人’,容不下这桩‘体面’的婚事?”

他明知故问。

乔慕别胸口剧烈起伏,小腹处传来一阵清晰的悸痛——不知是情绪牵动,还是那团不该存在的血肉在抗议。

“柳氏女容貌肖似其兄,性子却比她那个哥哥……更干净些。配你,正好。”

他说“干净”二字时,如同在描述一幅画上尚未着墨的留白区域。

乔慕别咬牙忍住,眼眶却已逼红。

“父皇若要逼儿臣娶妻,天下贵女任择。为何偏是她?”

“为何不能是她?”

乔玄可轻笑一声,目光悠远:

“一幅画,总要有些刺眼的留白,些许可惜的破损,才称得上‘生动’。宁安的痛,你的困兽之斗——慕别,这都是朕为这沉闷宫阙,添上的最鲜活的几笔。死?不,极致的情感本身,便是永恒。朕允她们‘活’在这种永恒里,岂非慈悲?”

目光落回他,拇指擦过他下唇,呢喃道:

“有些事,拖不得。有些人……也等不得。”

“父皇若厌弃儿臣,大可废黜。何必……用这般手段折辱。”

乔慕别声音发抖,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您将宁安置于何地?!她为柳萦舟搏虎,血溅宫闱,您转头却要娶她心尖上的人给儿臣?您这是要逼她去死,还是要逼儿臣亲手剜了她的心?!

乔玄静默地看着他。

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的病态潮红,看着他眼底破碎的屈辱与哀恳。

多有趣。

乔玄心中那缕躁意,忽然化作了某种餍足的愉悦。

“宁安不会死。”

乔玄淡淡道,

“她会恨你,恨朕,但她会活着。”

“至于你——”

“你含着那枚‘逆乾坤’,看着朕的眼睛咽下去的时候——慕别,你心里喊的,是‘父皇’,还是‘嗲嗲’?”

皇帝凝视着他崩塌的过程,近乎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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