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烛阴(1/2)

雪是擦黑时下的,起初只是盐粒似的霰子。

到了后半夜,已经能没过脚踝。

悄然覆盖了堕星滩这个蜷缩在两道山脊夹缝里的鬼地方。

陈十九蹲在马棚的草料堆后头,把最后一块硬饼塞进嘴里,就着皮囊里的冷酒吞下去。

胃里沉,但不暖。

他裹紧磨得发亮的羊皮袄,听着隔壁大堂的动静。

划拳,骰子响,还有刘把总那鸭子似的笑声。

那声音属于刘把总——或者说,曾经是刘把总。

现在,这人脱了官袍,手下那几十号“亲兵”也换了装束,押着的却是本该送往边军的制式弓弩和锁子甲,还有十几口贴着封条的箱子。

陈十九知道里头是什么——他在边军待了十年,太清楚了。

那是喝兵血,是卖祖宗,是断送前线袍泽性命的黑心钱。

他也曾梗着脖子质问过,换来的是一顶“克扣军粮、意图哗变”的帽子,和一道格杀勿论的军令。

他杀了两个来“执行军法”的同袍,逃了出来,像条野狗一样在这堕星滩混着,给这些黑心的走私贩子当临时护卫,换一口馊饭,活一天算一天。

“十九!”

王五喷着酒气踹开棚门,

“睁大眼!货丢了,老子扒你的皮填坑!”

陈十九没吭声,手摸上腰间断刀的柄。刀是凉的。

他知道,等货出手,自己这种知道太多的,也该填坑了。

雪越下越厚,把声音都吞了。

大堂渐渐静了,只剩鼾声。

值夜的伙计缩在柜台后打盹,檐下那盏灯笼的光晕,在风雪里缩成一团昏黄。

然后,声音来了。

马蹄踩在深雪里,闷响。

脚步声从四面巷子围过来,急而杂。

陈十九脊背绷紧,滚到马槽后,透过板缝看。

不是兵。

是马匪。

“一阵风”的人。

二三十号,牵着马,提着刀,堵死了客栈前后门。

领头的独眼彪裹着狼皮,鬼头刀在雪光下反光。

“刘老狗!”

独眼彪啐了一口,

“滚出来!收冬敬了!”

大堂里乱了一下,刘把总的声音尖起来:

“独眼彪!老子往日没短过你的孝敬!你这是要撕破脸?!”

“往日是往日。”

独眼彪咧嘴,

“今年风雪大,弟兄们嘴多。听说你这次油水厚,分润点,不过分吧?”

话音没落,几个马匪抬脚就踹门。

门栓呻吟。

陈十九的心沉到底。

黑吃黑。

他握紧刀,没有道义,没有规矩,只有谁刀更快。

无论哪边赢了,自己这种小卒子都是最先被灭口的。

门轰然洞开。

寒风卷着雪灌进去。

吼叫,刀砍进肉里的闷响,弩箭钉进木头的颤音。

陈十九看着一个熟脸被砍翻,肠子流在雪地上,冒着热气。

王五吼着冲出来,一支弩箭钉穿他喉咙。

他倒下,眼瞪着棚顶。

陈十九没动。

他看着。

边军的弩,杀了边军同袍。

为了钱,为了活。

真没意思。

他松开了握刀的手。

死吧,死了干净。

烂透了。

就在他闭眼的刹那——

所有的光,灯笼、火把、将熄的炭盆,光焰齐刷刷一扭,全转向一个方向。

那棵不知枯死了多少年、枝桠狰狞如鬼爪的老槐树。

树下站着个人。

高大,旧斗篷深得像夜。

风雪绕着他打旋,沾不上身。

脸上覆着木刻的面具,遮了半张脸。

张老三眯起眼,才勉强认出,那蛇身盘绕为纹……

是庙里壁画上,年代久远、掌管时序晦明的……烛龙?

手里提着一对锏。

玄黑,四棱,无锋。

压在他手里,像提着两段黑夜。

但被那扭扯的光照着,锏身上有暗红纹路在缓缓流动,像血在冻土下苏醒。

他没动。

但客栈里外的厮杀,猛地停了。

所有人都看过去,像被那对锏摄住了魂。

独眼彪先醒过来,压住心悸喝问:

“哪条道上的?‘一阵风’办事,识相的就滚开!”

木面人(陈十九在心里姑且这么称呼)没有回应。

他抬起左手,五指从蜷到展,做得很慢,很清晰——像沉睡太久的东西,第一次睁眼。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