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烛阴(2/2)

就在他指张开的瞬间——

他身后高处的黑暗里,屋脊上、巷角,几十点寒星同时亮起。

弩箭的镞尖,冷冰冰指着每个马匪头目的咽喉、心口。

没一丝晃动。

是军中精锐才有的死寂。

独眼彪的冷汗透了内衫。

这不是一般土匪。

木面人动了。

他迈步,靴子踩雪咯吱响。

人群自动分开。

他走到独眼彪面前,停下。

目光(如果木面后有目光的话)似乎落在地上——

那里躺着刘把总肥胖的尸体,腰间一枚铜鎏金的腰牌滑落出来,上面刻着他的官职和姓名。

他用右锏尖挑起牌子,悬在独眼彪眼前。

开口。

声音透过木面,低沉,带山响:

“尔等食民脂民膏,冠以此名,却行鬼蜮之事,戕害本该护卫的黎民。”

“脏了。”

手腕一翻。

用锏最厚的棱角,抵住牌面,碾下去。

“嘎吱——滋——”

金属扭曲、碎裂、剥落。

字迹没了。

他震腕,一撮金绿混杂的碎屑,簌簌落进风雪。

全场死静,只有喘气声。

他收回锏,转向所有人:

“记住今天。”

“往后,堕星滩的‘时辰’,由我‘烛阴’来定。”

烛阴。

陈十九心头一跳。

钟山之神,睁眼为昼的那个烛阴?

闻人九晷不再多说。

朝身后偏了下头。

几个同样装束的人影上前,清点货物,分门别类。

有人给伤者止血喂药,无论哪边。

一人走到独眼彪面前,扔下个粗布袋子。

“干粮,伤药,铜子。”

声音平直,

“带你的人滚。再来,碎的不止是牌子。”

独眼彪脸色死白,看看地上那摊碎屑,看看那对黑锏,弯腰麻利捡起袋子,低吼:

“走!”

马匪们互相搀着,拖尸,狼狈没入风雪。

闻人九晷这才转身,目光扫过那些残兵,最后落向马棚。

“你们,”

他开口,

“是继续当狗,等着不知道哪一天,被新主子宰了吃干净;还是,跟我走。”

他顿住,字字砸地:

“去挣一条,名字握在自己手里,死活由自己定的——活路。”

风雪卷过他斗篷,身后枯枝乱晃。

他纹丝不动。

陈十九看着锏上流动的暗红,看着木面后那片看不见的深黑。

他想起王五喉头的血沫,想起边关冻硬的同袍,想起自己这大半年野狗似的日子。

名字?

活路?

他舔舔裂开的嘴唇,尝到铁锈和雪味。

然后,他撑着冻麻的腿,站起来,拍掉草屑,握紧豁口断刀,一步一陷,走出马棚阴影,走到雪地中央,走到那人三步外。

低头,用尽力气才让声音不抖:

“我跟您走。”

闻人九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似有颔首。

转身,带人往镇外风雪深处去。

陈十九吸口冷气,跟上去。

身后,又有几个残兵,犹豫着,也跟了上来。

一行人消失在雪夜里。

许久,才有镇民探头。

雪地上只剩血迹和乱印。

那棵枯槐树干上,被人用焦炭画了个图案——

环首衔尾的蛇,中间贯着一柄无锋锏。

旁边一行字:

飞光过处,昼夜由我。

风雪很快盖了大部分痕迹,但那图案和字,像烙进了木头。

天快亮时,货郎看见了它。

几天后,“烛阴爷睁眼,飞光客改天”的传闻,就在堕星滩和更远的山路间传开了。

越传越玄。

而那位“睁眼为昼,闭眼为夜”的烛阴爷,和他那对“破名锏”,才刚刚踏上他“重定时辰”的漫漫长路。

陈十九深一脚浅一脚跟在队尾,看着前面那个风雪不侵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世道,或许真要变了。

哪怕,只是从这冬夜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