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笼草(2/2)
他想起随宋辞去太医院见过的皇家药圃,植株整齐,无一不合药理,却唯独没有乌头,没有钩吻。
为什么?
陛下不需要——
或许也不允许——
一个能自己调配毒药的人。
但柳兄需要。
柳兄让他需要。
他需要。
不是为了害人,是为了……
为了柳兄那句“我最担心的……是你”,也为了柳兄塞到他手中的这柄救命稻草。
夜风拂过,忽闻一阵异香。
初闻是花蜜,深处又渗出椰乳般的稠润,最后,所有气息都沉淀为一种清冽又执拗的梨香——
是降真与四季梨,无声交缠出的冷冽魂息。
这香气让他莫名心慌——
仿佛有两株本该遥望的异木,其根系却在看不见的黑暗地底,被强行拧结成一体,透不过气。
他攥紧了松塔木铃。
他需要一个药圃,不仅为自保,更为或许有朝一日,能为那缕在无望交缠中几乎要消散的梨香……留一隙呼吸的余地。
这念头让他心脏揪紧,却也让脚下的路,骤然清晰了一分。
那个同游灵烨的柳昀,与今日眼中沉痛如渊的太子殿下重叠在一起,撕裂了他对“真实”的所有认知。
柳兄的泪眼,公主搏虎的传闻,凤君易碎的侧影,让他窥见了自己未来可能的一种模样——
一株被彻底驯化、离了这暖房便无法存活的“名品”。
柳兄……
不,殿下将他从一无所知的温暖巢穴中粗暴地拖出,让他看清巢外是无边雪原与饥饿的兽群。
白秀行打了个寒颤。
这不是草木的学问。
但他要学着在猪笼草甜蜜的囊口边缘行走,而不跌落其中化为养分。
他明日就写奏疏。
奏请陛下,允他在听雪轩内辟一小圃,专事培育一些“性情孤僻、需静谧环境方能成活”的珍稀药苗,以备百草苑日后移栽之需。
但他不会亲自递。
一来,他只要想到那画面,眼前便浮现陛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和那声餍足的、古杉倾轧藤蔓般的低哼。
他怕。
怕得背脊生寒,像被笼草的蜜露黏住了翅膀的飞虫。
二来……
也是想验证陛下的反应,是否如柳兄所说……
他会“恰好”抱恙,让旁人代为转呈。
若是能出宫就好了……
若是白弋在旁……
杜衡不知何时跟了出来,轻轻蹭了蹭他的脚踝,“咪呜”一声,眼里映着星光。
白秀行蹲下身,将它紧紧搂在怀里,像凤君那般,脸颊埋进它温暖柔软的皮毛。
“杜衡,”
声音融进风里,
“我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你的主人,恐怕不能再做一株只需阳光雨露、便能安心生长的草木了。
怀中的温暖,和头顶的星光,构成了此刻他所能抓住的全部真实与虚幻。
银河浩瀚,静默流淌,映照着人间暖房。
一株刚刚学会警惕的草木,于无人见的深夜,不仅生出了第一根带刺的藤蔓,更在根须深处,开始辨认何为滋养,何为毒浆。
长夜未尽,但通往明日的那条路,已在心中悄然成形。
虽荆棘密布,昏暗不明,可他必须学会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行走。
为了柳兄那句“不愿再骗你”。
也为了,不被做成任何人口中的“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