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文化输出(1/2)

第一幕:碎叶城的“北辰书坊”

永昌三十八年五月初八,碎叶城东市最繁华的十字路口。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三层楼高的“北辰书坊”已披上霞光。青砖黛瓦的建筑在粟特风格的圆顶群中独树一帜,飞檐斗拱下悬挂的青铜风铃在晨风中发出清脆声响。门楣上,黑底金字的匾额“天下文章,北辰为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左侧垂下的北境七星旗迎风舒展。

书坊前可容纳千人的广场,天未亮就已挤满了人。驼铃声、马蹄声、各国语言交织成一片:

“听说了吗?这里的书可以免费看!”

“北境人疯了吗?书比黄金还贵重,怎能随意让人翻阅?”

“我带了十个抄书匠来,要把《北辰农法》全抄回去!”

……

辰时正(上午览。二楼精装书,各国人士皆享八折。三楼为学者交流之所,备有茶点。”

最后是波斯语,他特意引用波斯诗人萨迪的诗句:“‘知识是旅人的灯塔’,愿这座书坊,成为丝路上永不熄灭的灯塔。”

人群中爆发惊呼。几个波斯学者激动地以手抚胸行礼,粟特商人交头接耳计算着八折能省多少银钱。

剪彩用的不是红绸,而是由十二国使节各执一色丝线编织的“丝路彩带”。陆文渊用金剪刀剪断的刹那,书坊厚重的栎木大门缓缓打开。

一楼免费阅览区,瞬间涌入人流。

区域按北境最新的“学科分类法”划分,每个区域有双语标识(汉语和粟特语)。书架不是传统的密闭柜,而是敞开的“阅览架”,书本平放或斜置,封面一目了然。

经史区,一位花白胡子的波斯老学者颤抖着捧起《论语(北境注疏本)》。他翻开扉页,北境学者在孔子“学而时习之”旁批注:“学习当致用,如农人学耕、工匠学艺,非为炫耀辞章。”老学者喃喃道:“这……这与我国经院死守经文截然不同……”

农工区最热闹。十几个西域农官围在《北辰农法》展台前,书页上绘着彩色的“曲辕犁分解图”“轮作套种时序表”。一个于阗农官指着“棉田与苜蓿轮作法”,激动地对同伴说:“看!这样土地不会贫瘠!我们种棉花三年就得休耕,他们能连种五年!”

医算区,几位波斯医师正激烈争论。他们面前摊开《北境医典》的外科章节,彩绘插图清晰展示“清创缝合术”“骨折固定法”。一个年轻医师指着一幅“消毒蒸锅”图说:“他们说所有手术器械要用沸水蒸过,可我们师父说,铁器见火即净……”

“你师父那套害死多少人!”年长的医师呵斥,随即压低声音,“我在罗兰德传教士那里见过类似说法,但他们藏着掖着,不像北境人……就这样印在书里任人看。”

律法区,粟特商人们仔细研读《胡汉通婚条例》。条文详细规定:胡汉通婚,子女可自由选择随父籍或母籍;夫妻财产各半,离婚时按贡献分割;禁止彩礼过高……一个粟特商人挠头:“这……这女子地位也太高了。不过,若是娶北境女子做生意,倒是稳妥。”

蒙学区传来孩童笑声。几个胡汉混血孩子围在《算术启蒙》展台前,书中有可转动的“算盘拨子图”、可翻折的“鸡兔同笼立体图”。一个碧眼卷发的小男孩成功解开一道题,旁边的北境女管事笑着给他一块饴糖:“真聪明!明天可以来上蒙学班,免费的。”

……

二楼精装售卖区,环境静谧许多。

这里铺设着西域地毯,书架是紫檀木打造,每本书都装在锦缎书函中。特别设置的“新书展示台”用玻璃罩着几部珍本——玻璃也是北境工坊的新产品,透明度远超西域琉璃。

《北辰星象图说》前,几位阿拉伯天文学家如获至宝。书中不仅收录了中原二十八宿、西域黄道十二宫,还首次将两者对应,并附有“航海星盘使用法”。一个阿拉伯学者指着星盘图上的北境徽记:“这精度……他们可能已经航行到我们未知的海域了。”

《四海风物志》的地图展台前人潮涌动。羊皮地图上,从东海到红海,各国海岸线、港口、季风洋流清晰标注。特别用红色小字标注了“罗兰德殖民点”,旁边有简注:“此地原为土着王国,罗兰德以火枪占领,强征香料,反抗者屠村。”几个马来商人看到自己家乡被标注,眼眶发红。

《新政辑要》展台最隐蔽,却不断有各国使节“偶然”路过。书用暗金色丝线装订,翻开首页是萧北辰的题词:“为政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然明德需制度保障,亲民需轻徭薄赋,至善需胡汉同心。”一个高昌回鹘贵族快速翻阅到“科举”章节,看到“农商子弟皆可应试,取才唯能”时,手指微微颤抖。

……

三楼学者交流区,午后才渐渐热闹起来。

这里设计成环形沙龙,中央是茶饮台,提供北境清茶、西域奶茶、波斯红茶。四周墙壁挂满黑板——涂了黑漆的木板,可用粉笔书写。角落里还有沙盘模型:北境新城规划、水利工程、工坊流水线。

未时(下午1点),第一场“自由辩论会”开始。主题是:“治国当重农抑商,抑或农商并重?”

主持人是书坊掌柜王玄。这位年过六旬的古文字学者,如今穿着北境文官常服,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敲响铜铃,用三种语言宣布规则:“每人发言限一刻钟,可反驳,需举证。今日胜者,赠《北辰全书》一套。”

辩论很快白热化:

波斯学者引用《王书》,认为商业使人贪婪,动摇国本。

粟特商人反驳:无商不通货,无货不富民,西域诸国富者皆擅商。

北境年轻学者(北辰学院第一期毕业生)则举出数据:“北境三年来,农税降三成,商税增五倍,国库反盈。因商路通而工坊兴,工坊兴而雇农多,农人转工,收入倍增,又促消费……”

辩论持续两个时辰,最后那位北境年轻人以详实的田亩、工坊、税收数据取胜。当他捧走三册一套的《北辰全书》时,几个年轻学者围上去追问细节。

……

开业第三日晚,书坊后院账房。

油灯下,王玄向陆文渊汇报,手中账本密密麻麻:

“三日总售书一千二百四十七册,其中《北辰农法》三百册、《新政辑要》二百八十册、《四海风物志》一百五十册……借阅登记三千二百人次,最常借的是《格物初探》和《北境医典》。”

他顿了顿:“有十七个国家的农官集体购买《北辰农法》,于阗国一次买了五十册,说是国王要发给每个庄园。波斯医师行会派人来,想购买《北境医典》的印刷权,愿出千金。”

陆文渊品着茶,微笑:“印刷权可以谈,但有两个条件:一、不得删改内容;二、售价不得高于北境定价的三成。”

“大人高明。”王玄领悟,“这样他们印得越多,咱们的书传播越广。”

“还有件事。”王玄压低声音,“今日下午,有三个戴面纱的女子来,买了《胡汉语汇》和《女子算学》。从举止看,很可能是某国公主或贵女……她们用罗兰德银币付款。”

陆文渊挑眉:“罗兰德银币?有趣。记下特征,报给暗辰卫。”

正说着,前堂伙计敲门进来:“掌柜,有个罗兰德人,指名要见主事的。”

两人对视一眼。陆文渊点头:“请他到内室。”

来者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金发青年,深蓝色眼瞳,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袍——这是罗兰德下层传教士的装束。他的汉语生硬但语法准确:“我叫马丁·路德维希,来自罗兰德符腾堡公国。我……我想寻找真理。”

王玄请他坐下,奉茶。马丁捧着茶杯,手有些抖:“在我的国家,教会说北境是‘被魔鬼诱惑的叛逆’,焚烧你们的书,抓捕读你们书的人。但我偷偷读过《北辰农法》的残页——那是从一个商人的火堆里抢出来的。”

他抬起眼睛,目光清澈而困惑:“那书里教人怎么让土地多产粮食,怎么防治牲口瘟疫……这怎么会是魔鬼的知识?魔鬼会教人吃饱饭吗?”

陆文渊温和地问:“所以你来了碎叶城?”

“我走了八个月。”马丁说,“先到君士坦丁堡,搭商队到巴格达,再混进波斯使团。我想亲眼看看北境……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吃小孩、崇拜邪神。”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我看到的碎叶城,胡人和汉人一起做生意,孩子一起上学,清真寺、佛寺、道观在一条街上。书坊里,任何国家的任何人都能看书……这和我听说的完全不一样。”

陆文渊沉默片刻,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薄册:“这是罗兰德语版的《北境信仰自由令》。我们北境允许任何宗教传播,只要不强迫他人、不危害社稷。你可以看看。”

马丁急切地翻阅,脸色从怀疑到震惊:“这……这上面说,百姓可自由选择信仰,官府不得干涉?可罗兰德教会说你们迫害所有信徒……”

“我们迫害的,是借神之名行剥削之实的教士。”陆文渊语气转冷,“就像在东方某些殖民地,罗兰德传教士一边说‘上帝爱所有人’,一边帮着东印度公司贩卖奴隶。”

马丁的脸白了。他显然知道这些事。

“你想了解真正的北境,可以留下。”王玄接话,“书坊缺个罗兰德语翻译。你可以边工作边看,自己判断。”

马丁犹豫良久,深深鞠躬:“谢谢……我愿意。”

他离开后,王玄低声道:“大人,此人可用,但需提防。”

“自然。”陆文渊望向窗外,碎叶城的灯火在夜色中绵延,“但记住主公的话:我们要瓦解的不是罗兰德百姓,是那些权贵和教士。像马丁这样的年轻人,越多看到真相,罗兰德内部的裂痕就越深。”

夜色渐深,书坊三楼的灯光却还亮着。几个粟特学者自发组织起“夜读会”,借阅的《格物初探》摊了一桌,他们用炭笔在草纸上计算着“蒸汽压力公式”,争论声透过窗户飘散在夜风中。

不远处清真寺的宣礼塔上,守夜的老人看着书坊的灯光,对身旁的孙子喃喃道:“孩子,记住今晚。知识的黑夜太长了……这可能是东方亮起的第一盏灯。”

第二幕:琉球王子的“北境留学”

六月十五,那霸港清晨。

琉球王世子尚清站在王家专用码头的栈桥上,海风掀起他深蓝色的世子袍服。他今年十九岁,面容继承了琉球王室特有的清秀,但眉宇间已有忧国之思。身后十名贵族子弟肃立,最小的才十四岁。

港外,北境商船“破浪号”缓缓靠岸。这不是战船,而是新式的“飞剪商船”——修长的船身、高耸的桅杆、巨大的帆面积,船首像是一颗青铜铸造的北辰星。与罗兰德笨重的盖伦船相比,这船线条流畅如海豚。

“看那帆!”一个年轻贵族低呼。

主帆上不是常见的猛兽或神只,而是一幅巨大的北境七星旗图案,星辰用银线绣成,在晨光中闪闪发亮。侧帆上则是汉字“商通四海”。

船长下船行礼,说的是流利的闽南语——琉球官话的一种:“世子殿下,破浪号奉北境主公令,护送诸位北上。航程约十五日,船上已备好琉球饮食。”

尚清惊讶:“船长会说我家乡话?”

“北境海军有规定:每艘远航船的船长,必须通晓航线所经国家的语言。”船长微笑,“我跑东海航线三年,琉球话、倭语、高丽语都要学。请——”

登船后,尚清更加震惊。

船舱整洁得不像商船:床铺是固定的,有防止晕船的绑带;每个舱位有小书桌,桌下有抽屉可锁私物;墙壁上挂着“航海安全须知”,图文并茂;甚至还有小小的“图书角”,放着《航海基础》《海上卫生》等小册子。

“这船……比王家的船还好。”一个贵族子弟摸着光滑的柚木墙壁。

船长带他们参观全船。在货舱,尚清看到了整箱的北境瓷器、丝绸、书籍;在厨房,厨师正在用“压力蒸锅”做饭——这是格物院的海军版发明,在风浪中也能快速煮熟食物;在最底层的“机舱”,一台小型蒸汽机带动着抽水泵和备用螺旋桨。

“如果无风或逆风,我们可以用蒸汽机推动。”船长解释,“虽然慢,但保证不会被困住。”

起锚时,尚清回头望向王宫方向。父王没有来送行——为了保密,王室对外宣称世子“染病静养”。但他知道,父王一定在最高的望海楼上,目送自己离去。

航程中,尚清仔细观察北境船员。

他们纪律严明:晨起操练、按时换班、工具归位。但又不像罗兰德水手那样等级森严:船长和普通水手吃一样的饭,只是多一道菜;水手受伤,船医立即诊治;晚上有“识字课”,不识字的船员要学写自己名字和常用字。

更让尚清触动的是船员的态度。一次,他问一个年轻水手:“你们跑船这么苦,为何还这么认真?”

水手擦着甲板,咧嘴笑:“苦?比种地轻松多了!我爹在云中郡种田,一年到头挣不到二十两。我跑船,基本饷银一个月就五两,加上航行补贴、货利分成,去年拿了九十两!家里盖了砖房,弟弟上了学堂,妹妹的嫁妆都攒够了。”

“那……不怕海上出事?”

“怕啊。但海军有规矩:要是殉职,抚恤金够家人活十年,子女官府养到成年,父母每月发养老钱。”水手眼睛发亮,“再说,咱们船结实,炮厉害,海盗见了我们都跑!”

尚清默然。在琉球,水手是贱业,死了就死了,谁管你家人。

第十五日,船抵北辰港。

尚清从未见过这样的港口:不是自然的港湾,而是用巨石和水泥修筑的弧形防波堤,堤上每隔百步有一座灯塔。码头绵延数里,起重机(蒸汽驱动)正装卸货物,轨道马车在码头和仓库间穿梭。

更震撼的是港口的秩序:商船按国籍分区停泊,粟特船、波斯船、高丽船、南洋船井然有序;货物通关有专门的“报关楼”,商人排队办理,墙上贴着关税标准和流程;甚至有“外商服务处”,提供翻译、向导、货币兑换。

“这里……比广州港还高效。”尚清喃喃。

接他们的是北辰学院外事司主事陈廷敬。马车不是往城里走,而是沿港口向北,驶入一片新建的“学院区”。

北辰学院“王室班”驻地, 是一组融合了中原、西域、南洋风格的建筑群。

主楼是三层的中式阁楼,但窗户用了西域的彩色玻璃,屋檐装饰着南洋的木雕。楼前广场上,已有几十个年轻人在活动:有高昌回鹘王子在练箭,白鹿部少年在摔跤,几个南洋面孔的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欢迎来到北辰学院。”陈廷敬介绍,“诸位是第四批‘王室班’学员。目前班上有高昌、白鹿、占城、真腊等九国的四十七人。学制一到三年,视个人进度而定。”

宿舍是两人一间,尚清和一个叫阿史那·骨力的高昌回鹘王子同屋。骨力十八岁,高鼻深目,汉语说得磕磕巴巴,但很热情:“你,琉球?海那边?我,草原,没见过海。”

尚清用简单的词汇加手势交流,半天才弄清:骨力是高昌可汗第三子,因母亲是汉人婢女,在宫中受排挤,主动请求来北境“学点真本事”。

次日,课程开始。

上午的文化课在“明理堂”进行。汉语课不是死背经典,而是实用教学:第一课是“如何写奏章”——从格式、用词到如何陈述数据。教课的先生是前大晟翰林,他拿出一份范例:“这是北境云中郡守请求修水库的奏章,你们看,开篇直接说问题,中间用数据论证,最后列三个方案比较……”

经史课更颠覆。讲《史记》时,先生重点讲“商鞅变法”“管仲治齐”,分析其中的政策设计、执行难点、效果评估。尚清举手问:“先生,这些变法大多失败,为何还要学?”

先生答:“学其精神,而非照搬。商鞅失败在于苛酷,但‘立木取信’‘军功授爵’的原则,北境借鉴改良为‘政令公示’‘战功与发明同赏’。你们要学会的,是如何从历史中提取智慧,再结合现实创新。”

下午的实务课在“格物馆”“演武场”“算学堂”轮流进行。

格物馆里,尚清第一次见到真实的蒸汽机。不是模型,而是正在带动织布机的机器,轰鸣声中,梭子飞驰,一匹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织成。授课的格物院博士讲解原理后,让他们分组设计“如何用蒸汽机提水灌溉”。

尚清和骨力一组。骨力想起草原的“戽斗”,设计了一个连续提水的轮斗;尚清结合琉球的水车,建议用齿轮变速。两人讨论激烈,最后画出的草图居然被博士评为“有可行之处”。

演武场,教授的不是个人武艺,而是“小队战术”。二十人分成四组,用包了布的短棍模拟兵器,在沙盘地形中对抗。规则强调:胜利不是杀敌多少,而是是否完成预设目标(如夺取旗帜、坚守要地)。尚清所在的小队,因他提出“佯攻诱敌”的计策而获胜。

晚间的专题讲座,主讲人都是北境高官。

诸葛明讲“情报与决策”,用真实的(隐去关键信息)案例,分析如何从零散信息中判断局势。陆文渊讲“外交艺术”,剖析北境如何用“书坊”“商路”“留学”三招,在不动刀兵的情况下扩大影响力。

最震撼的是萧北辰亲自来讲的那晚。

那晚下着雨,但王室班全体提前一个时辰就到“北辰堂”等候。当萧北辰穿着常服走进来时,所有人起立——不是出于礼节,而是本能地被那股气势震慑。

他没有讲大道理,而是讲故事。

“七年前,我在北境长城当一个守墩的小卒。冬天,胡人寇边,我们墩只有十个人,要守三天等援军。第二天,箭用完了,刀砍钝了,我们拆了墩里的桌椅当柴,烧开水从墙头浇下去……”

故事平淡,但细节真实得可怕:冻僵的手握不住刀,用布条绑住;受伤的兄弟为了不拖累大家,自己爬出墩外引开敌人;最后时刻,一个老卒哼起家乡小调,大家跟着唱,等着死亡。

“后来我们活下来了,不是因为英勇,是因为胡人内部起了矛盾,匆忙退兵。”萧北辰看着年轻的王子们,“那一战后我想明白一件事:个人的勇武救不了国,偶然的运气靠不住。要保护更多的人,需要制度,需要技术,需要让千万人有希望、有出路。”

他走到黑板前,画了一个简单的金字塔:“传统王朝是这样:顶层是皇族贵族,中间是官僚士绅,底层是百姓。财富和权力从上往下流,越往下越少。”

又画了一个菱形:“北境想建成这样:中间大的是有产有业的平民——农民有田,工匠有技,商人有本,军人有功。顶层是通过考核的官员、有创新的匠师、成功的商贾,但他们不能世袭,子女要从平民做起。底层是救助对象——老弱病残,官府养着。”

“为什么?”萧北辰自问自答,“因为金字塔不稳,底层一垮全垮。菱形稳固,中间厚实,抗得住风雨。”

那晚,王子们失眠了。

骨力在日记里写:“父汗常说,贵族是天生的统治者,奴隶是天生的贱民。可北境主公说,人无贵贱,只有才能高低和贡献大小。如果这是真的……我那汉人母亲,是不是也该被尊重?”

尚清则在给父王的密信里写:“父王,儿今日方知何为‘治国’。北境之强,非强在刀兵,而在制度。他们的官员要考核,三年不合格即免;他们的工匠发明新机,可得十年专利分成;他们的商人纳税明明白白,但官府保护商路……这一切的背后,是让每个人都有奔头。儿想学透这套制度,回琉球推行,哪怕只改三成,琉球也能强盛……”

每月一次的“实地参观”,更让他们眼见为实。

参观云中郡屯垦堡,他们看到胡汉移民混居的村庄。村里有公用的磨坊、学堂、医馆,费用从集体公积金出。农田里,曲辕犁、播种机、收割机轮番上场,老农告诉他们:“以前一家五口种二十亩地累死累活,现在种五十亩轻轻松松,因为机器干了重活。”

参观军工坊,严格保密措施下,他们看到了生产线:炼铁、铸件、打磨、组装,每个工匠只负责一个工序,效率是传统作坊的十倍。坊正说:“这里工匠分九级,凭技术和创新晋升。最高级的工匠,待遇相当于四品官。”

参观海军基地,他们登上新下水的“镇远级”战舰。三层炮甲板,四十八门铸铁炮,船长演示了“齐射”——不是单炮轮流开火,而是统一号令,一侧二十四门炮同时发射,海面上炸起一道水墙。

“这样的战舰,北境有几艘?”尚清忍不住问。

船长笑笑:“这是军事机密。但可以告诉你,罗兰德东印度公司在东海最大的‘圣乔治号’,火力只有我们的一半。”

三个月后,王室班的王子们变了。

他们不再以出身自傲,而是比谁的成绩好、谁的方案实用。他们用汉语争论问题时,会不自觉引用北境的理念:“公平效率要兼顾”“数据比感觉可靠”“创新需要试错空间”……

第一批学员毕业时,萧北辰亲自颁发“北辰学徽”——青铜铸造的七星徽章,背面刻着编号和姓名。

尚清是第五号。他拿到徽章时,萧北辰对他说:“回琉球后,不必急于求成。先在小范围试点,成功了再推广。北境永远是琉球的朋友,需要帮助,随时来信。”

那一刻,尚清眼眶发热。他深深鞠躬,用刚学标准的汉语说:“学生必不负所学,不负北境,不负琉球。”

王子们陆续回国。他们带回去的不仅是知识,还有北境的书籍、工具图纸、制度文本,以及更重要的——一种新的可能性。

高昌回鹘王子骨力回国后,说服父汗在边境试办“胡汉互市”,按北境商法管理,第一年税收就翻倍。白鹿部头人的孙子苏合,在部落推广北境兽医法,让牲口越冬死亡率降了三成。

而这一切,都在北境战略室的沙盘上被标记、分析、跟踪。

“王室班是种子。”诸葛明在汇报中说,“他们回国后,有的会继承王位(如尚清),有的会担任要职(如骨力已被任命为高昌商税官),有的会被排挤但仍有影响力。只要十分之一的人成功推行改革,西域和东海的政治生态就会改变。”

萧北辰看着地图上一个个被点亮的标记,轻声说:“教育是最长远的投资。我们今天教他们,明天他们教他们的国民。一代人,足以改变一个国家的走向。”

窗外的北辰学院,晚自习的灯火通明。那些年轻的异国王子,正伏案研读、激烈辩论、绘制草图。他们不知道,自己正站在历史转折的节点上——既是自己国家的,也是整个东方的。

第三幕:江南的“北境话本”

七月流火,苏州观前街“听雨轩”茶馆。

午后最热的时候,茶馆里却座无虚席。穿着绸衫的商人、青衣的文人、短打的工匠,甚至有几个戴帷帽的女子坐在角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说书台上。

说书先生柳敬亭,五十余岁,清瘦矍铄,一袭灰布长衫洗得发白。他是苏州最有名的说书人,往常讲《三国》《水浒》,今日却换了新本子。

醒木一拍,满堂静寂。

“今日不说前朝,说当世。话说二十八年前,北辰星君于天宫观凡间,见大晟朝政腐败,贪官污吏横行,百姓饥寒交迫,胡虏屡屡犯边……星君长叹一声:‘吾当下凡,救此黎民!’”

开篇就惊世骇俗。茶客们屏住呼吸。

柳敬亭声音抑扬顿挫,将“萧北辰”的身世娓娓道来:如何投胎将门,祖父、父亲如何忠君报国却被奸臣陷害,少年如何隐忍,如何在北境从军,如何结交豪杰,如何在永昌三十一年一举收复北境……

故事半真半假,虚实结合。真实的如萧北辰在长城的经历、北境新政的内容;虚构的如“七星托梦”“天降神兵”等传奇桥段。但柳敬亭讲得活灵活现,尤其描写北境百姓生活时,细节真实得可怕:

“那北境农民老赵,家里二十亩地,往年要交三成租子,剩的刚够糊口。萧北辰来了,减租到三十税一,老赵一算,交完租还剩这么多——”他比划一个大圈,“老赵买了头牛,儿子上了学堂,女儿嫁妆都丰厚了!”

角落里一个老农模样的听众,偷偷抹了把眼睛。

“再说那北境工匠李三,原本在官府作坊里,干多干少一个样。萧北辰搞‘工匠评级’,李三琢磨出新式织机,效率翻倍,一下评了六级工匠!年终分红,拿了这个数——”柳敬亭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

“五十两?”有茶客猜。

“五百两!”柳敬亭提高声音,“李三用这钱开了个小作坊,雇了五个学徒,现在自己当东家了!”

工匠区的听众发出羡慕的叹息。

故事讲到高潮——萧北辰在草原会盟,与白鹿部头人苏赫结为兄弟,约定胡汉永不再战。柳敬亭模仿两人的对话:

“苏赫问:‘萧兄弟,你不怕我们胡人反复无常?’

萧北辰答:‘怕,但更怕百姓世代为仇。今日你我结盟,不是谁降谁,是共建家园。汉人教胡人种地织布,胡人教汉人养马放牧,互市通婚,百年之后,还有胡汉之分吗?’

苏赫大笑:‘好!就冲你这份胸襟,我白鹿部三万帐,从此认你为兄弟!’”

醒木再拍,一段结束。

茶馆里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喝彩声。铜钱、碎银如雨点般扔向台上——这是苏州说书的规矩,精彩处听众打赏。

但喝彩声中也有忧虑。一个中年文人对同伴低语:“这故事……太大胆了。把萧北辰比作星君下凡,把朝廷比作需要拯救的腐败,若是被官府知道……”

同伴看看四周,更小声:“怕什么?如今江南,私下传这话本的多了。我听说扬州、杭州、金陵的茶馆,都在讲类似的本子。官府抓?抓得过来吗?”

确实,柳敬亭的《北辰星君下凡记》只是冰山一角。

苏州拙政园旁,沈万三的私宅书房。

这位江南首富正在灯下阅读一本没有封面的手抄本。书页粗糙,字迹工整,显然是秘密传抄的。

书名是《新政佳话》,内容是十二个短篇故事,每个讲述一个北境清官能吏的事迹:

《王县令巧断争水案》:两个村子争水源,县令不偏袒任何一方,而是带人勘测地形,设计出分流灌溉方案,让两村都能用水。

《陈工正发明得重奖》:一个工匠改良了水车,效率提高三成,官府不仅赏银五百两,还授予“功勋工匠”称号,其子可优先入官学。

《胡汉市令平物价》:胡人商队和汉人商贩因定价争执,新设的“市令”(市场管理员)召集双方,参考成本、运费、合理利润,公示公平价格,双方皆服。

……

每个故事后都附有简短的“评点”,分析其中体现的北境制度精神:公平、务实、创新、融合。

沈万三读完,长叹一声。他对侍立的儿子说:“你看这篇《税吏清明记》。北境商人纳税,税吏当面核算,开出三联税票,商人、税吏、官府各执一联,事后可查。若有贪污,举报者可得赃款一半……”

“咱们江南呢?”他冷笑,“税吏上门,说多少就是多少,不给?明日就找你麻烦。给的少了,他说你偷税;给的多了,他私吞大半。一年辛苦,三成交朝廷,两成交税吏,自己剩五成还得打点各路神仙。”

儿子沈荣低声说:“父亲,这话本里写的……都是真的吗?”

“七八成真。”沈万三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正式印刷的册子——封面是普通的《农桑辑要》,但翻开内页,却是《北境税制考》,“这是北境通过海路秘密送来的。我核对过,里面的数据、案例,和我们掌握的情报吻合。”

他走到窗前,看着园中的荷塘:“这些年,我和北境暗中做生意,亲眼见过他们的商船、他们的货、他们的契约。他们做事……规矩。说好什么价就是什么价,说好什么时候交货就什么时候交,从不用额外打点。”

“可朝廷那边……”沈荣担忧。

“朝廷?”沈万三转身,目光锐利,“朝廷的江南织造,去年欠我们三十万两货款,至今不给,还说我们织的锦缎‘色泽不佳’要扣钱。北境的商站,上月进的货,三天就结清全款,还多给了五百两,说是‘提前付款奖励’。”

他压低声音:“荣儿,你记住:生意人,最看重的是规矩和信用。北境有这两样,朝廷没有。这天下……迟早要变。”

杭州,西湖畔的秘密刻坊。

深夜,油灯下,几个书生正在赶工刻版。他们刻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本名为《格物奇谭》的通俗读物。

内容以“说故事”的形式介绍北境新技术:

第一回《铁牛耕地》,讲蒸汽拖拉机如何一天耕百亩地。

第二回《神梭织锦》,讲新式织机如何自动换梭、断线自停。

第三回《雷火铳显威》,讲北境火铳如何雨天也能发射。

……

每回结尾都有“试问”:若是此物用于江南,能增产多少?能省多少人力?能创造多少财富?

刻版的书生王秀才,边刻边对同伴说:“我表兄在松江府见过北境商船卸货,亲眼看见他们用‘起重机’,一个大铁钩,一次吊起十包棉花,顶二十个挑夫。若是咱们的码头也用上……”

同伴李秀才苦笑:“用上?官府会说‘奇技淫巧’,士大夫会说‘工匠贱业’。咱们刻这些版,若是被发现,是要掉脑袋的。”

“掉脑袋也得刻!”王秀才激动,“你们没去过乡下吗?我老家余杭,今年水灾,官府救灾粮一半被贪,百姓吃观音土!若是北境那套‘以工代赈’——灾民修水利,官府发工钱——哪会饿死人?”

他指着刚刻完的一页:“这《北境治水法》说,他们修水库,预算公开,百姓可监督;工程分段承包,按质按量验收付款;贪墨超过十两者,斩!若是江南也……”

忽然,门外传来猫叫——暗号。几人迅速吹灭灯,把刻版藏进地板下。片刻后,脚步声远去,是巡夜更夫。

黑暗中,王秀才轻声说:“我决定了。等这批书印完,我就北上,去北境。”

“你疯了?你是秀才,明年可考举人!”

“举人?考上又如何?当个贪官,还是当个被贪官欺压的清官?”王秀才声音坚定,“我要去北境,看看那里是不是真像书里写的。若是真的……我就留在那里。至少,那里让人有盼头。”

金陵,秦淮河画舫。

表面上,这里是风月之所。但实际上,最深处的几条画舫,已是江南文人密议的场所。

今夜,画舫“墨韵轩”里,十几个江南士绅家族的年轻子弟正在聚会。他们表面吟诗作对,实际传阅的却是北境书籍。

“这本《北辰学院志》……你们看了吗?”一个蓝衫青年低声说,“里面说,学院分文科、格物科、军事科、商科,学生按兴趣选课,三年后考核,合格者授‘学士’,可直接任官或进工坊、商行。”

另一个青年接过书翻看:“这‘格物科’的课程……机械原理、化学基础、农学实验……都是些末技,怎能与经史相比?”

“末技?”一个一直沉默的青年开口,“我舅父在宁波港,见过北境战舰。他说那船逆风也能走,因为船底有‘螺旋桨’,用蒸汽机驱动。咱们大晟水师的船,无风就得划桨,若是打仗时无风,就是活靶子。”

他环视众人:“经史能造出那样的船吗?能造出一天织百匹布的机器吗?北境人说‘经世致用’,学的东西要能富国强兵。咱们呢?还在八股文里打转,写些‘子曰诗云’,江南水灾了拿不出办法,海盗来了只能求神拜佛。”

众人沉默。他们都是世家子弟,从小读圣贤书,但眼见家国日衰,内心何尝不焦虑?

蓝衫青年叹息:“我父亲说,北境这套是‘以利诱人’,会败坏人心。可……若是‘利’能让百姓吃饱饭、穿上衣,这‘利’错在哪里?”

窗外,秦淮河的桨声灯影依旧。但画舫里的年轻人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们读过的北境书、听过的话本、见过的北境货,像一颗颗种子,在他们心里悄悄生根。

当这些种子发芽时,江南还是现在的江南吗?

没人知道答案。但可以确定的是:北境的文化渗透,已经像春雨一样,悄无声息地渗入了江南的每一个缝隙。

茶馆里,说书先生还在讲新的北境故事。

书斋里,士绅们还在秘密传抄北境书籍。

刻坊里,书生们还在冒险刻印禁书。

画舫里,年轻人还在激烈争论。

而这一切,都被暗辰卫的细作记录下来,通过海路、陆路的秘密渠道,源源不断送往北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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