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齐地少年,阴阳初窥(2/2)

我渐渐明白,这些方士,未必全信自己所说的仙人事迹,但他们深谙人心,尤其是贵人对生命、对权柄延续的贪婪与恐惧。这门“学问”,不像儒家经典那般刻板,它灵活,机变,直指人性最深处的欲望。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它似乎比空谈仁义道德,更能安身立命,甚至……攫取荣华。

于是,我的“学业”便走了岔路。明面上,我依旧诵读诗书,应付父亲的考校;暗地里,我却将大部分精力投向了那些被正统士人鄙夷的“杂学”。我不仅死记硬背那些阴阳五行、星象占卜的术语,更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去“求真”。

我爬上镇外最高的礁石,整夜整夜地观察星辰的轨迹,记录月相的变化,试图找出它们与潮汐涨落之间那若有若无的关联。我缠着那些经验丰富、皮肤被海风浸染成古铜色的老舟子,给他们沽酒,听他们醉醺醺地讲述海上的见闻:如何通过云彩的形态判断风雨,如何利用洋流节省力气,如何在迷航时依靠候鸟和鱼群的动向寻找陆地。我甚至偷偷收集邹老者丹房里废弃的药渣,对照着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残破药典,小心翼翼地尝试分辨它们的性质。

我的知识体系,是杂乱而功利的。它建立在方士的玄谈之上,却用我从自然和老渔民那里学来的实证经验加以修正和填充。我既相信天地间有玄妙难言的至理,更坚信任何“玄妙”若能为人所用,必有其现实的规律和法门。这种矛盾而实用的“学问”,在我少年心中悄然扎根,它不是为了穷尽天理,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作为我通往某个地方的阶梯。

我记得有一次,一个从稷下学宫游历而来的儒生,在镇上酒肆慷慨陈词,斥责方术为“惑世诬民”的异端。我那时年少气盛,竟忍不住与他争辩起来。

“先生岂不闻‘子不语怪力乱神’?然海上海市蜃楼,非力非神乎?乃光影折射之自然之理也!吾等探究其理,岂是惑民?”

那儒生一时语塞,拂袖而去。我虽因此被父亲责骂,心中却涌起一股异样的快意。我隐隐觉得,我所探寻的这条“歧路”,或许比那条万千人拥挤的“正道”,更可能通往一个意想不到的广阔天地。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并非稷下学宫的辩坛,而是波涛万里之外的未知彼岸,以及一场欺君罔上、关乎数千人性命的惊天赌局。

海风依旧咸涩,吹动着我的衣袂。我望着那浩渺无垠的蓝色疆域,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以及一种被压抑的、渴望惊涛骇浪的躁动。命运的舟楫,已在我懵懂的选择中,悄然调转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