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暗流未尽(1/2)
景泰元年四月初一,卯时三刻,乾清宫。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萧望舒立在殿中,垂首静候。她已在此等候半个时辰,心中却无半分不耐。昨夜赵王府的惊变还历历在目,皇上的突然“康复”,京营的哗变,一切都透着蹊跷。
“郡主久等了。”内侍从屏风后转出,“皇上请郡主暖阁叙话。”
萧望舒微微颔首,随内侍转过十二扇紫檀木嵌玉屏风,来到东暖阁。暖阁不大,布置清雅。景泰帝李璋斜倚在临窗的罗汉榻上,身上盖着明黄锦被,脸色仍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明亮锐利,全然不似久病之人。
“臣女萧望舒,叩见皇上。”萧望舒依礼跪拜。
“平身。”李璋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赐座。”
内侍搬来绣墩,萧望舒谢恩落座。她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年轻的皇帝。十八岁的年纪,眉眼间却已有了帝王该有的深沉。此刻他正垂眸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那扳指上雕刻着盘龙纹,在晨光中泛着温润光泽。
“昨夜之事,郡主受惊了。”李璋终于开口,目光落在萧望舒身上,“若非郡主当机立断,拿出先帝遗诏,朕的三叔恐怕还要猖狂几日。”
萧望舒欠身:“臣女不敢居功。一切皆是皇上洪福齐天,李相运筹帷幄。”
“洪福齐天?”李璋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朕若真有洪福,便不会中毒昏迷,险些丢了江山。”
这话萧望舒不敢接,只能垂首静听。
李璋也不在意,继续道:“郡主可知,朕是什么时候醒的?”
“臣女不知。”
“三天前。”李璋缓缓道,“李相派人从西域寻来的解药,三日前便送到了。朕服下解药,第二日便已清醒。但朕没有声张,而是继续装昏迷。”
萧望舒心中一震。果然,皇上的“康复”并非巧合。
“皇上为何要……”她斟酌着措辞。
“为何要装病?”李璋接过话头,“因为朕要知道,这满朝文武,到底谁忠谁奸。也想看看,朕那位好三叔,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他说得平静,萧望舒却听出了森森寒意。这位年轻的天子,竟是以自身为饵,钓出了潜藏的野心家。
“昨夜京营哗变,也是皇上的安排?”萧望舒试探着问。
李璋点头:“周挺能逃出赵王府,是朕派人暗中相助。他在京营中的旧部,也是朕授意他们起事。否则你以为,单凭一道遗诏,就能让十万大军倒戈?”
萧望舒恍然大悟。难怪一切都如此顺利,原来背后是皇上的手在操控。这位年轻的帝王,心思之深,手腕之老辣,远超她的想象。
“皇上圣明。”她真心实意地说。
李璋摆摆手:“圣明谈不上,只是不想做亡国之君罢了。赵王之事已了,但朝局动荡未平。北狄二十万大军压境,沈大元帅独守燕州,朝中却还有人蠢蠢欲动。”
萧望舒心中一紧:“皇上指的是……”
“昨夜宴上,那些附和赵王的官员,朕都记下了。”李璋眼神转冷,“但眼下还不是清算的时候。北境战事要紧,朕需要沈青崖稳住局面。郡主,朕今日召你来,是想请你帮朕做一件事。”
“皇上请吩咐。”
李璋从榻边取过一卷明黄诏书:“这是朕给沈青崖的密旨。命他全权负责北境战事,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朝廷会全力支援粮草军械,但援军……暂时派不出。”
萧望舒接过诏书,心中沉甸甸的。皇上说得委婉,但她听明白了——京城刚经历一场政变,京营需要整顿,各地驻军也需要提防,朝廷确实抽不出兵力北上支援。
“皇上,燕州只有三万守军。”萧望舒忍不住道,“北狄二十万大军,兵力悬殊太大。若无援军,燕州恐怕……”
“朕知道。”李璋打断她,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但朕相信沈青崖。他能以五千破五万,以三万收复三州,就一定能守住燕州。况且,北靖王已在黑石城集结兵马,随时可以南下支援。”
提到父亲,萧望舒心中稍安。父亲麾下有一万精骑,再加上沈青崖的三万守军,四万对二十万,虽仍处劣势,但并非全无胜算。
“臣女明白了。”她将诏书小心收好,“臣女会尽快将密旨送往燕州。”
“不。”李璋却道,“密旨朕会派专人送去。朕要你做的,是另一件事。”
萧望舒抬头,等待下文。
李璋从榻上坐直身子,目光灼灼:“朕要你组建‘监军司’,监督京营整顿,清查赵王余党。同时,协助李相稳定朝局,筹措北境粮草。”
萧望舒愣住了。监军司?这可是实权衙门,历来都由皇帝亲信的内侍或重臣担任。她一个女子,还是外臣之妻,如何能担此重任?
“皇上,这于礼不合。”她婉拒道,“臣女是女子,又是北靖王之女、沈大元帅之妻,身涉军务,恐惹非议。”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李璋正色道,“昨夜宴上,你临危不乱,智勇双全,满朝文武有目共睹。况且,你是北靖王之女,对军中事务并不陌生。由你来监督京营整顿,最合适不过。”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非议……朕会下旨,任命你为‘钦命监军使’,赐尚方剑,可斩佞臣。有朕为你撑腰,谁敢非议?”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望舒知道已无法推辞。她深吸一口气,跪地领旨:“臣女遵旨。定不负皇上重托。”
“好。”李璋露出欣慰的笑容,“你先回去准备。明日早朝,朕会当众宣布。另外……”
他示意内侍取来一个锦盒:“这是朕赏你的。昨夜你冒险揭露赵王,有功于社稷。盒中是南海明珠十颗,云锦十匹,黄金千两。还有这柄‘惊鸿剑’,是太祖皇帝当年的佩剑,今日赐你防身。”
萧望舒叩首谢恩。接过锦盒时,她感觉到盒子的分量——不只是物质的重量,更是责任的重压。
走出乾清宫时,已是辰时。春日阳光正好,照得宫殿金碧辉煌。但萧望舒心中却无半分暖意。皇上的信任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她已深深卷入朝局漩涡,再难抽身。
“郡主。”曹谨候在宫门外,见她出来,快步迎上,“皇上召见,可有什么吩咐?”
萧望舒简要将监军司的事说了。曹谨先是一惊,随即喜道:“这是好事啊!郡主若能掌握监军司,京营就在我们掌控之中了。”
“未必是好事。”萧望舒摇头,“监军司是得罪人的差事。京营十万大军,鱼龙混杂,赵王虽倒,余党未清。我们要整顿京营,必然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到时候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曹谨闻言也凝重起来:“郡主说得是。那我们现在……”
“先回府。”萧望舒道,“我要给青崖写封信,把京城的情况告诉他。另外,你帮我查几个人。”
“谁?”
“昨夜宴上,附和赵王最积极的几个官员。”萧望舒眼中闪过冷光,“尤其是吏部侍郎王昌、兵部郎中刘琨、都察院御史陈平。这三个人,我要知道他们的底细,以及和赵王的往来。”
曹谨记下:“末将这就去办。”
两人骑马回府。一路上,萧望舒注意到街市已恢复平静。昨夜赵王府的变故,似乎并未在民间引起太大波澜。百姓们依旧过着寻常日子,叫卖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这便是京城。无论朝堂如何风云变幻,市井总能很快恢复如常。但萧望舒知道,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回到王府,福伯迎上来,神色有些古怪:“郡主,有客人在花厅等候。”
“谁?”
“说是从北境来的,姓张。”福伯压低声音,“老奴看那人风尘仆仆,像是赶了远路。”
北境?姓张?萧望舒心中一动,快步走向花厅。
花厅里,一个穿着普通布衣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喝茶。他约莫三十来岁,面容黝黑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在外奔波之人。见萧望舒进来,他立刻起身,抱拳行礼:“末将张怀远,参见郡主。”
果然是张怀远!沈青崖的副将!
萧望舒又惊又喜:“张将军,你怎么来了?燕州情况如何?青崖可好?”
张怀远神色凝重:“郡主莫急,容末将慢慢禀报。”
两人落座。张怀远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这是大元帅给郡主的亲笔信。末将奉命,率一千轻骑南下,一是送信,二是……求援。”
萧望舒拆开信。沈青崖的字迹刚劲有力,但字里行间透着沉重:
“望舒吾妻:见字如晤。北狄二十万大军已至燕州百里外,左贤王耶律雄鹰为前锋,右贤王完颜宗望统中军。敌势浩大,燕州危矣。岳父已按计划在三处险要设伏,初战小胜,歼敌五千,然于大局无补。城中粮草尚可支撑三月,然守军仅三万,且多为新附之兵,战力堪忧。
京城局势,吾已从暗线得知大概。赵王虽除,然朝中暗流未平。吾料皇上必会重整京营,肃清余党。此乃良机,望舒可借机掌权,稳住后方。北境战事,吾自有主张,不必过于忧心。唯有一事相托:速筹火药十万斤,箭矢五十万支,半月内送至居庸关。此乃守城关键,切记切记。
青崖手书,三月初九。”
信不长,但信息量极大。萧望舒看完,心中又沉了几分。沈青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能想象出燕州的危急——三万对二十万,还有大量新兵,这仗怎么打?
“张将军,”她收起信,“燕州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张怀远叹了口气:“不瞒郡主,情况很糟。大元帅到燕州时,北狄前锋已至五十里外。他立刻组织防御,加固城墙,布置火炮。但燕州城太大,三万守军撒开来,每面城墙只有七八千人。北狄若四面围攻,我们根本守不过来。”
“青崖有什么对策?”
“大元帅决定集中兵力,死守南门和东门。”张怀远道,“西门和北门地势较高,易守难攻,各留两千人驻守。主力两万六千人集中在南门和东门。另外,大元帅还组织了一支三千人的敢死队,由末将统领,随时准备出城突袭。”
萧望舒点头。集中兵力,重点防御,这是明智之举。但两万六千人要防守两面城墙,面对二十万大军的轮番进攻,能支撑多久?
“粮草军械呢?”她问。
“粮草尚可支撑三月。”张怀远道,“但军械不足。尤其是火药和箭矢,守城消耗极大。大元帅估算,若无补充,最多支撑一月。所以命末将南下求援。”
萧望舒站起身,在厅中踱步。十万斤火药,五十万支箭矢,这不是小数目。而且还要在半月内送到居庸关,时间紧迫。
“张将军,你带来的一千轻骑现在何处?”
“在城外十里处的树林隐蔽。”张怀远道,“末将不敢让他们进城,以免引起骚动。”
“做得好。”萧望舒赞道,“你现在立刻回去,带他们到京西大营驻扎。那里是京营驻地,我会安排粮草供给。至于军械……”
她沉思片刻,有了主意:“曹将军!”
曹谨一直在门外候着,闻声进来:“郡主。”
“你立刻去兵部,找兵部尚书,就说奉皇上旨意,调拨火药十万斤,箭矢五十万支,三日内备齐。”萧望舒道,“若有阻拦,就说这是北境军需,贻误者以通敌论处。”
“末将领命!”曹谨转身就走。
萧望舒又叫住他:“等等。你去的时候,把尚方剑带上。皇上今日刚赐的,正好派上用场。”
曹谨眼睛一亮:“是!”
张怀远看得目瞪口呆。这位郡主行事果断,雷厉风行,竟有几分大元帅的风采。
“张将军,”萧望舒转向他,“你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明日我带你进宫面圣,禀报北境军情。”
“末将不累。”张怀远道,“郡主若有差遣,末将随时听命。”
萧望舒想了想:“也好。那你随我去一趟京西大营。京营刚经历哗变,需要整顿。你是沙场老将,正好帮我看看。”
两人骑马出城,前往京西大营。路上,张怀远忍不住问:“郡主,皇上真的任命您为监军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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