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残阳如血（1/2）

黑石城，城墙上。

萧景琰扶着垛口，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北狄军营，眼神坚毅如铁。他身上有三处箭伤，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只用粗布草草包扎，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城头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动他花白的须发，也吹动着城墙上残破的龙旗。

“王爷，您下去歇歇吧。”副将陈忠劝道，他的一条胳膊已经断了，用布带吊在胸前，“城头风大，您的伤……”

“无妨。”萧景琰摆摆手，声音嘶哑，“将士们都在拼命，我这个主帅，怎能躲在后头？”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守城的第多少天了。粮草早已耗尽，三天前开始杀战马充饥，昨天连最后几匹老马也杀了。箭矢用完了，就用石头砸，用滚木擂。火油早就没了，开水也烧不起了——柴火要留着做饭，虽然也没什么可做的。

城中原本有两万守军，三万百姓。现在，守军只剩不到五千，百姓也死了一半。每天都有人饿死、冻死，尸体堆在城西的空地上，来不及掩埋，只能简单盖些草席。

但没有人投降。

不是不想，是不能。北狄人凶残，破城后必然屠城，与其屈辱而死，不如战死。

“王爷，您看！”陈忠忽然指向北方。

萧景琰凝目望去，只见北狄大营后方，隐约有烟尘升起。起初只是淡淡的一缕，很快便浓烟滚滚，伴随着隐约的喊杀声。

“是援军！”城头上的守军纷纷呼喊，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希望的光。

萧景琰心中一震，但随即冷静下来：“别高兴太早，也可能是耶律宏的诡计。”

他太了解耶律宏了。这个北狄大汗狡诈多端，常用疑兵之计。之前就有一次，假装后方起火，诱使守军出城追击，结果中了埋伏，损失了上千人。

但这次似乎不同。

烟尘越来越大，喊杀声也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一种奇怪的“砰砰”声，像是爆竹，但又更加沉闷有力。

“那是……”萧景琰眯起眼睛。

忽然，北狄大营中一片混乱。原本整齐的营帐开始骚动，士兵们四处奔跑，战马惊嘶。中军大旗摇动，显然是在调兵遣将。

“王爷，真的是援军！”陈忠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您听，那声音……好像是火器！”

火器！

萧景琰心中猛地一跳。他想起了女儿望舒。临别时，她说要去幽州找《武经总要》，要造火器。难道……她成功了？

“传令！”萧景琰当机立断，“所有能动的，全部上城墙！准备出城接应！”

“可是王爷，万一又是陷阱……”

“就算是陷阱，也要闯一闯！”萧景琰斩钉截铁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城中仅存的守军迅速集结。虽然人人带伤，个个面黄肌瘦，但眼中都燃烧着求生的火焰。他们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一刻。

城门缓缓打开。

萧景琰一马当先，冲出城门。他手握长刀，虽然伤重，但气势不减当年。身后，五千残兵如决堤之水，涌向混乱的北狄大营。

而此刻，北狄大营后方，战斗正酣。

林风率领的五千援军，其中有一百火器营，此刻正发挥着惊人的威力。

“第一排，放！”

“砰砰砰——”

火铳齐射，白烟弥漫。冲在最前面的北狄骑兵应声落马。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武器，战马受惊，阵型大乱。

“第二排，放！”

又是一轮齐射。

北狄将领试图组织反击，但火器的威力和声响打乱了他们的节奏。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主帅耶律宏不在——耶律宏去雁门关接收投降了，留守大营的是副将阿史那度。

阿史那度是个勇将，但缺乏应变之才。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他第一反应是守住大营，等大汗回来。却没想到，这给了援军宝贵的时间。

“林将军，你看！”一个士兵指向黑石城方向。

林风转头望去，只见黑石城门大开，一队守军冲了出来，正与北狄军交战。为首的老将虽然满身是血，但勇猛异常，正是北靖王萧景琰。

“是王爷！王爷还活着！”林风大喜，“快，向王爷靠拢！”

“等等。”萧望舒忽然开口。她骑在马上，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先别急着汇合。你看北狄军的阵型——”

她指向战场：“他们虽然乱了，但主力还在中军。如果我们和父亲汇合，就会陷入包围。不如我们继续在外围袭扰，分散他们的兵力，给父亲创造突围的机会。”

林风略一思索，点头道：“萧姑娘说得对。传令，全军向右翼移动，攻击北狄军的侧翼！”

援军改变方向，如一把尖刀，刺向北狄军的右翼。那里原本是薄弱环节，被火器营一冲，顿时崩溃。

阿史那度大怒，分兵来挡。但这样一来，正面围攻萧景琰的兵力就减少了。

萧景琰抓住机会，长刀一挥：“冲！冲出去！”

五千残兵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猛虎出笼，硬生生在北狄军阵中撕开一道口子。

两支军队，一内一外，配合默契。虽然从未演练过，但战场上的直觉让他们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终于，在半个时辰的血战后，萧景琰的部队与援军汇合了。

“父亲！”萧望舒策马冲上前，眼中含泪。

萧景琰看到女儿，又惊又喜：“望舒！你怎么……”话未说完，他看到女儿肩上的伤，脸色一变，“你受伤了！”

“不碍事。”萧望舒强忍泪水，“父亲，您还好吗？”

“死不了。”萧景琰哈哈大笑，虽然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笑容无比畅快，“我的好女儿，你真的造出火器了！”

“多亏了《武经总要》。”萧望舒道，“父亲，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耶律宏已经死了，雁门关大捷，但这里的北狄军还有数万，我们必须尽快突围。”

“耶律宏死了？”萧景琰和周围的将领都惊呆了。

“是青崖杀的。”萧望舒简单说了雁门关之战的情况。

众将听得热血沸腾，士气大振。耶律宏死了！北狄大汗死了！这意味着北狄军心已乱，正是反击的好时机。

“林将军，”萧景琰看向林风，“现在有多少兵力？”

“五千援军，其中一百火器营。”林风道，“加上王爷的部队，总共约一万人。但北狄军还有至少三万，而且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耶律宏的死讯，到时候要么溃逃，要么拼命。”

萧景琰沉吟片刻：“不能让他们拼命。耶律宏虽死，但北狄还有王子，还有各部首领。如果他们为了给大汗报仇而拼死一战，我们这点人还不够。”

“王爷的意思是……”

“擒贼先擒王。”萧景琰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阿史那度是留守主帅，杀了他，北狄军必乱。”

“可是阿史那度在中军，有重兵保护……”

“我有办法。”萧望舒忽然道。

众人看向她。

“火器营的火箭。”萧望舒道，“火箭射程远，可以越过前军，直射中军大旗。只要能射倒大旗，制造混乱，我们就有机会。”

“好主意！”林风眼睛一亮，“火器营，准备火箭！”

一百火箭手迅速列队，将特制的火箭架在弓上。这种火箭是在普通箭杆上绑上火药筒，点燃后可以飞得更远，落地后还会爆炸。

“目标，中军大旗！”林风下令，“放！”

“嗖嗖嗖——”

一百支火箭如流星般划过天空，拖曳着白色的烟迹，飞向北狄中军。

阿史那度正在指挥作战，忽然听到破空之声，抬头一看，只见漫天火箭飞来。

“保护将军！”亲兵们连忙举起盾牌。

但火箭的目标不是人，而是旗杆。

“轰轰轰——”

火箭落地爆炸，虽然威力不大，但声势惊人。更重要的是，有几支火箭正好射中了旗杆。

“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旗杆从中断裂，巨大的金狼旗轰然倒下。

“大旗倒了！大旗倒了！”北狄军中一片惊呼。

在中军大旗下的阿史那度虽然未被炸到，但坐骑受惊，人立而起，将他摔下马来。混乱中，不知是谁的战马踩中了他的胸口，顿时肋骨断裂，口吐鲜血。

“将军！”亲兵们慌忙来救。

但主帅落马，大旗倒地，北狄军心彻底乱了。有人想继续战斗，有人想撤退，有人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就是现在！”萧景琰长刀一指，“全军冲锋！”

“杀啊！”

大晏军士气如虹，趁势猛攻。而北狄军则节节败退，最终彻底崩溃。

兵败如山倒。

三万北狄军，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当太阳西斜时，黑石城外的战场上，已经看不到一个站着的北狄士兵了。

只有满地的尸体、折断的刀枪、倒地的旗帜，还有那些跪地投降的俘虏。

萧景琰站在战场上，望着这一切，久久不语。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照着他满身的血污和伤痕。

“王爷，我们赢了。”陈忠哽咽道。

“是啊，赢了。”萧景琰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代价太大了。”

他环顾四周，那些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如今活下来的不到三成。黑石城中的百姓，也死伤过半。这座他镇守了二十年的边城，如今已是一座废墟。

“父亲，先回城吧。”萧望舒上前扶住他，“您的伤需要处理。”

萧景琰点点头，在女儿的搀扶下，缓缓向城门走去。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口，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是北靖王，是黑石城的主心骨。即使再痛，也不能倒下。

城中，幸存的百姓涌上街头，迎接他们的王爷。许多人跪地痛哭，既是悲伤，也是庆幸。悲伤亲人逝去，庆幸自己还活着。

萧景琰看着这些百姓，心中更加沉重。作为守将，他守住了城，但没能保护好每一个人。这是他的失职。

“王爷，您不必自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说，“如果不是您，我们早就死了。能活下来，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萧景琰扶起老者，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深深一躬，表达歉意和感谢。

回到王府，军医早已等候多时。萧景琰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有些地方已经化脓，必须割开清理。

“王爷，会有点疼，您忍着点。”军医说。

“来吧。”萧景琰咬住一块布。

刀子割开皮肉，挤出脓血，清洗伤口，撒上金疮药，最后用干净的布包扎。整个过程，萧景琰额头上冷汗直冒，但一声未吭。

萧望舒在一旁看着，心疼不已。她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般坚强。有一次狩猎时被猛虎抓伤，后背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也是这样咬牙挺过来的。

“望舒，”包扎完后，萧景琰虚弱地开口，“跟我说说，这些日子你都经历了什么。”

萧望舒坐在床边，将这段时间的遭遇娓娓道来：如何去幽州，如何找到《武经总要》，如何造出火器，如何返回途中被俘，沈青崖如何设计救她，如何斩杀耶律宏……

萧景琰听得时而皱眉，时而欣慰，时而心疼。当听到女儿被俘时，他拳头紧握；当听到沈青崖设计相救时，他松了口气；当听到耶律宏被杀时，他拍案叫好。

“青崖这孩子，果然没让我失望。”萧景琰欣慰道，“当初我就看出他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来，我的眼光没错。”

“父亲，”萧望舒犹豫了一下，“我和青崖……我们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