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烽火连城(1/2)

信纸在寒风中翻滚,如折翼的蝶,最终没入雁门关城墙下的积雪中。

沈青崖的手还保持着展开信笺的姿势,指尖却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他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而是冰封般的愤怒,冷到骨子里,让血液都凝滞的愤怒。

张怀远站在他身侧,大气不敢出。跟随国公爷多年,他从未见过这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主帅露出如此神情。那双总是锐利如剑的眼睛,此刻深如寒潭,潭底却燃烧着能将一切焚毁的火焰。

“三天……”沈青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耶律宏给了我三天时间。”

“国公爷,这分明是陷阱!”张怀远急声道,“就算我们开城投降,耶律宏也绝不会放过萧姑娘!此人阴险狡诈,背信弃义之事做得还少吗?”

沈青崖缓缓转过身,望向关内。五万将士正在操练,喊杀声震天。这些年轻人,大多只有十七八岁,离开家乡来到这苦寒之地,把性命交到他手中。他们信任他,相信他能带领他们击退北狄,保卫家园。

而现在,耶律宏要他开城投降。

要他亲手将这些将士送到北狄的屠刀下。

要他背叛大晏四百年基业,背叛那些在黑石城用命死守的同胞。

要他放弃一切——只为了一个女子。

“怀远,”沈青崖的声音依旧平静,“你说,若我沈青崖今日为了私情开城投降,后世史书会如何写我?”

张怀远怔住了。

“他们会写:沈青崖,一代名将,却为红颜误国,将万里江山拱手让人。他们会写:五万将士的血,百万百姓的命,都不及一个女子重要。”沈青崖闭上眼睛,“而我,将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可是国公爷——”

“可是,”沈青崖睁开眼,眼中火焰已化为坚冰,“我若不顾望舒生死,眼睁睁看着她被杀,那我沈青崖又算什么?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谈何保家卫国?谈何心怀天下?”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北方。风雪中,北狄大营的轮廓若隐若现。在那片营地的某个角落,萧望舒正在受苦。

“我是个将军,但我首先是个男人。”沈青崖一字一句道,“我可以战死沙场,可以马革裹尸,可以背负千古骂名——但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望舒因我而死。”

张怀远急得跺脚:“那该怎么办?开城是死,不开城也是死!耶律宏这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

沈青崖沉默良久,忽然问:“林风在哪里?”

“在医馆,伤得很重,但军医说性命无碍。”

“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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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医馆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味。数十名伤兵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呻吟声此起彼伏。战争开始以来,这里就没空过。

林风躺在最里面的床铺上,左胸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迹。他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睛还睁着,见到沈青崖进来,挣扎着要起身。

“躺着。”沈青崖按住他,“伤怎么样?”

“死不了。”林风声音虚弱,却带着深深的自责,“国公爷,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萧姑娘……您杀了我吧……”

“别说傻话。”沈青崖在床边坐下,“把情况详细说一遍。”

林风强撑着精神,将一路上的遭遇娓娓道来:如何在幽州造出火器,如何训练火器营,如何返程途中遭遇北狄追击,萧望舒如何决定分兵,他如何带着火器营且战且退,最后只剩不到一半人逃回雁门关。

“萧姑娘走的是哪条山路?”沈青崖问。

“狼牙山小道。”林风道,“那条路极为隐蔽,十年前就废弃了,只有老猎人才知道。按理说,北狄不应该发现……”

沈青崖眼中寒光一闪:“有人通风报信。”

“什么?”林风和旁边的张怀远同时惊道。

“望舒的行踪是绝密,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她会走哪条路。”沈青崖缓缓道,“耶律宏却能提前设伏,只有一个解释——雁门关内有内奸。”

医馆内瞬间安静下来。伤兵们的呻吟声似乎也小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内奸。

这两个字在战争中,比千军万马更可怕。

“查。”沈青崖只说了这一个字,但其中的杀意让张怀远都不寒而栗,“三天之内,我要知道是谁。”

“是!”张怀远领命,正要离开,又被沈青崖叫住。

“还有,立刻派人去接应火器营残部。那些火器是我们翻盘的唯一希望,不能有失。”

“已经派人去了。”

沈青崖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到林风身上:“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我还需要你。”

林风眼眶一红:“国公爷……您不怪我?”

“怪你有什么用?”沈青崖难得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望舒选择分兵,是为了让你们把火器带回来。她做到了,你也做到了。接下来,该我做了。”

他起身,最后看了林风一眼:“好好活着,仗还没打完。”

走出医馆,风雪扑面而来。沈青崖站在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忽然道:“怀远,你说耶律宏现在在做什么?”

张怀远一愣:“大概在等我们的答复?”

“不。”沈青崖摇头,“他一定在加紧攻城准备。无论我是否投降,他都要攻下雁门关。抓望舒,不过是多一个筹码,扰乱我军心罢了。”

“那我们还——”

“将计就计。”沈青崖转身向议事厅走去,“召集所有将领,我有话说。”

半个时辰后,雁门关所有将领齐聚议事厅。这些大多是跟随沈青崖多年的老部下,也有几个是从京城带来的京营将领。众人面色凝重,显然都已知道萧望舒被俘的消息。

“诸位,”沈青崖站在上首,目光扫过众人,“耶律宏的信,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他要我开城投降,换萧姑娘性命。”

厅内一片死寂。

一个年轻将领忍不住道:“国公爷,万万不可!雁门关若失,北境门户洞开,北狄铁骑将长驱直入,直逼京城!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的大晏百姓!”

“李将军说得对。”另一个老将接口,“萧姑娘深明大义,若知此事,也绝不会同意用一座关城换她一人性命。”

“可萧姑娘是国公爷的未婚妻,也是北靖王之女!”有人反驳,“我们若见死不救,如何对得起萧王爷?如何对得起为国捐躯的将士?”

“那是两码事——”

“好了。”沈青崖抬手,制止了争论,“我召集诸位,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北狄大营的位置:“耶律宏给我三天时间。这三天,他不会闲着。我料他必会做三件事:第一,加紧攻城准备;第二,派人去黑石城施压,逼迫萧王爷投降;第三,在关内散布谣言,动摇军心。”

众将点头。耶律宏用兵老辣,这些事他确实做得出来。

“所以,我们要做的也是三件事。”沈青崖继续道,“第一,加固城防,准备迎战;第二,派精锐小队潜入敌后,伺机营救萧姑娘;第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决绝之色:“假意投降。”

“什么?”众将惊呼。

“国公爷,这太危险了!”张怀远急道,“耶律宏生性多疑,不会轻易相信。”

“所以要做得真。”沈青崖道,“我会亲自写信给耶律宏,表示愿意投降,但需要时间说服将士。同时,我会在关内制造混乱,让北狄探子以为军心已乱。”

一个谋士模样的人捻须道:“此计可行,但需要把握好度。做得太假,骗不过耶律宏;做得太真,万一弄假成真,军心真的散了,那就麻烦了。”

“所以需要诸位配合。”沈青崖环视众人,“从今天起,关内会流传各种谣言:有的说我要投降,有的说我要死战,有的说朝廷援军将至,有的说京城已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耶律宏摸不清我们的虚实。”

“然后呢?”有人问。

“然后,在他最松懈的时候——”沈青崖手指猛地戳在地图上,“我们发动突袭。”

他详细解释道:“耶律宏认定我会为救望舒而投降,所以三日期限将至时,他的戒备必然最松懈。那时,我率一队精锐假意出城投降,接近敌营时突然发难。同时,关内大军倾巢而出,里应外合,打他个措手不及。”

“那萧姑娘呢?”张怀远问,“万一耶律宏狗急跳墙,伤害她怎么办?”

沈青崖沉默片刻:“这就是最危险的一环。我们必须有一支奇兵,提前潜入敌营,在战斗打响的同时救出望舒。”

“谁能担此重任?”众将面面相觑。

潜入十五万大军的敌营救人,这几乎是送死的任务。

“我去。”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一个浑身是伤的年轻将领站在门口,扶着门框,正是本该在医馆养伤的林风。

“胡闹!”沈青崖喝道,“你的伤——”

“不碍事。”林风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单膝跪地,“国公爷,萧姑娘是在我手上丢的,就该由我去救回来。而且,我对北狄大营的布局最熟悉,之前潜入烧粮草时,我记下了他们营地的布置。”

沈青崖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就像当初劝不住萧望舒一样。

“你需要多少人?”沈青崖最终问。

“五十人足矣。”林风道,“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但要个个都是高手,擅长潜伏和夜战。”

“我给你一百人。”沈青崖道,“雁门关内所有精锐任你挑选。”

“谢国公爷!”

计划就此定下。接下来的两天,雁门关内暗流涌动。

正如沈青崖所料,各种谣言开始流传。有人说沈国公已经暗中与耶律宏达成协议,三日后开城投降;有人说朝廷来了密旨,命令死守雁门关,违令者斩;还有人说北靖王萧景琰已经战死,黑石城已破……

军心确实开始动摇。有士兵偷偷收拾行李,准备逃跑;有将领暗中串联,商量对策;甚至有人提议绑了沈青崖,献给耶律宏,换取活命机会。

这些,沈青崖都知道,但他装作不知道。

他在等。

等那个内奸露出马脚。

第二天傍晚,张怀远带来了消息。

“查到了。”他的脸色很难看,“是粮草官王有德。”

沈青崖正在擦拭佩剑,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证据?”

“他昨夜偷偷出城,在北面的林子里与北狄探子接头。我们的人暗中跟踪,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张怀远递上一张纸条,“这是从他房中搜出的密信,用暗语写成,但军师已经破译了。”

沈青崖接过纸条,扫了一眼。上面详细记载了雁门关的兵力部署、粮草储备,以及萧望舒出发的时间和路线。

“他为何叛变?”沈青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的独子在京城为官,被张明远控制了。”张怀远道,“张明远答应他,只要他提供情报,就保他儿子平安,还许以高官厚禄。”

“张明远……”沈青崖冷笑,“这位宰相大人,手伸得真长啊。”

“国公爷,怎么处置?”

“带他来见我。”

片刻后,王有德被押了进来。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微胖,此刻面如死灰,浑身颤抖。

“国公爷……国公爷饶命啊!”一进门,他就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我也是被逼的……我儿子才十九岁,刚中了举人……张明远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杀了他……”

沈青崖看着他,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悲哀:“王有德,你跟我多少年了?”

王有德一愣:“十……十二年。”

“十二年。”沈青崖缓缓道,“十二年前,你在边军当个小文书,是我把你提拔到粮草官的位置。你说你儿子聪明,想让他读书,我出钱供他上私塾。你说你老母亲病重,我派人去接来京城医治。”

他每说一句,王有德的头就更低一分。

“我知道,张明远势力大,你惹不起。”沈青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你可以告诉我。你信不过我沈青崖吗?”

王有德痛哭失声:“国公爷……我对不起您……我该死……可我儿子……”

“你儿子不会有事。”沈青崖打断他,“张明远不会杀他,因为杀了就没了要挟你的筹码。而且,你以为你帮张明远做事,他就会放过你儿子?等你没用了,你们父子都会死。”

王有德瘫倒在地。

“但我不会杀你。”沈青崖道,“我需要你给耶律宏传个信。”

王有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告诉他,我已经说服众将,决定投降。明日午时,我会亲自出城,献上关防印信。”沈青崖道,“但为了安抚军心,我需要一个仪式,让他派一队使者前来接收。”

“这……”王有德犹豫,“耶律宏会信吗?”

“所以你要演得真。”沈青崖道,“告诉他,关内军心已乱,很多将领不服,但我用尚方宝剑压下了。明日午时,是我能控制局面的最后时限,过了这个时间,主战派可能就要兵变了。”

王有德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去吧。”沈青崖挥挥手,“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事成之后,我保你和你儿子平安。”

“谢国公爷!谢国公爷!”王有德磕了三个响头,连滚爬爬地出去了。

张怀远看着他的背影,皱眉道:“国公爷,真的信他?”

“不信。”沈青崖淡淡道,“但耶律宏会信。因为王有德是真的怕死,这种恐惧装不出来。”

“那之后……”

“之后?”沈青崖眼中寒光一闪,“通敌叛国者,按律当斩。不过,我会给他个痛快。”

张怀远心中一寒,不再多言。

当夜,王有德再次溜出城,与北狄探子接头。消息很快传到了耶律宏耳中。

北狄大营,帅帐内。

耶律宏看着手中的密报,放声大笑:“好!好!沈青崖啊沈青崖,你终究还是过不了美人关!”

柳文渊在一旁捻须微笑:“大汗,此乃天助我也。只要拿下雁门关,北境门户洞开,大晏江山唾手可得。”

“不过,”耶律宏收起笑容,“沈青崖诡计多端,会不会有诈?”

“确有这个可能。”柳文渊道,“但根据王有德的情报,雁门关内军心确实已乱。而且,我们手中还有萧望舒这个筹码。沈青崖重情,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耶律宏沉吟片刻:“那就按计划进行。明日午时,派一队使者去接收关防。同时,大军做好攻城准备。若沈青崖真降,便兵不血刃拿下雁门关;若有诈,即刻强攻。”

“大汗英明。”柳文渊顿了顿,又道,“那萧望舒……”

“关在地牢里。”耶律宏道,“好生看着,别让她死了。等拿下雁门关,我要当着沈青崖的面,好好享用这个美人。”

帐内众将哄然大笑,充满了淫邪之意。

柳文渊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消失。他是谋士,谋士不能有感情,只能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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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大营的地牢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血腥味。

萧望舒靠墙坐着,双手被铁链锁在墙上。肩上和腿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但疼痛依旧。更难受的是寒冷,地牢里没有火盆,寒气从四面八方渗进来,冻得她嘴唇发紫。

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只喝了几口水。体力在迅速流失,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需要思考,需要想办法。

被俘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耶律宏会用她来要挟沈青崖。她也知道,沈青崖绝不会投降——不是不爱她,而是不能。

正因为爱她,他才不能投降。

因为如果沈青崖为了她而开城投降,那她萧望舒就成了千古罪人。她会一辈子活在自责和愧疚中,生不如死。

所以,她必须自救。

地牢外传来脚步声。萧望舒抬起头,只见柳文渊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萧姑娘,受苦了。”柳文渊示意守卫打开牢门,走进来,将食盒放在地上,“给你带了点吃的。”

萧望舒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柳文渊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打开食盒,里面是热腾腾的羊肉和面饼,还有一壶酒。

“吃吧。”他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怎么逃出去。”

萧望舒终于开口:“柳先生是汉人吧?”

柳文渊动作一顿:“是。”

“那为何助纣为虐,帮北狄攻打自己的同胞?”

柳文渊笑了,笑声中带着苦涩:“同胞?萧姑娘,你可知我为何流亡北狄?”

不等萧望舒回答,他继续道:“二十年前,我在京城为官,任户部主事。当时黄河决堤,百万灾民流离失所。朝廷拨下赈灾银两,却被层层克扣,到灾民手中时十不存一。我上书弹劾,反被诬陷贪污,下了大狱,全家老小十三口,全死在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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