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余波与序章(1/2)
三月十六,辰时。
晨光透过镇国公府书房的窗棂,洒在沈青崖和萧望舒身上。简单的早膳已用完,茶盏中升起袅袅白气。昨夜的血雨腥风仿佛只是场梦,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味提醒着两人,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赵虎和陈武正在清点伤亡。”沈青崖放下茶盏,眉宇间带着疲惫,“据初步统计,禁军死伤八百余人,边军三百,京营五百。福王的私兵被歼两千,俘虏四千余。宫人太监死伤也有近百。”
萧望舒默然片刻:“都是大晏子民。”
“福王为了一己私欲,让这么多无辜之人丧命。”沈青崖声音转冷,“更可恨的是勾结倭寇。张怀远带回的证据里,有他与倭寇约定事成后割让沿海三州的密约。此等行径,与卖国何异?”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云飞扬的声音传来:“主公,宫中来人了。”
“请进。”
进来的是太后身边的大太监陈洪,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绢帛。陈洪面容憔悴,眼窝深陷,显然也是一夜未眠。见到沈青崖和萧望舒,他深深一躬:“国公爷,夫人,太后有请二位入宫议事。”
“陛下龙体如何?”萧望舒关切问道。
陈洪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孙院正妙手回春,陛下昨夜排毒后,今晨已能进些米粥。虽仍虚弱,但脉象平稳,已无性命之忧。太后说,这多亏了国公爷和夫人。”
沈青崖起身:“陈公公稍候,容我换身衣裳。”
“不必了。”陈洪道,“太后吩咐,二位就这样去便好。太后说,二位昨夜怎样入宫,今日就怎样进宫。让朝中那些眼睛都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忠臣风骨。”
沈青崖与萧望舒对视一眼,明白了太后的深意。
两人随陈洪入宫。马车驶过京城街道,沿途所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士兵在街头巡逻。偶尔有百姓从门缝中窥视,目光中充满惊惧与好奇。
“城中百姓还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萧望舒透过车帘看向外面。
“很快会知道的。”沈青崖道,“太后召我们入宫,就是要商议如何公告此事。谋逆大案,必须给天下一个交代。”
马车驶入皇宫,经过养心殿时,两人看到殿前广场已经清洗干净,但青石板上仍残留着淡淡的暗红色水渍。禁军换了岗哨,站岗的士兵神情肃穆,见到沈青崖的马车,纷纷行礼。
慈宁宫内,太后已换下昨夜那身沾血的宫装,穿着一件素雅的常服,正坐在案前翻阅奏章。她抬头看见沈青崖和萧望舒进来,放下手中的笔。
“不必多礼,坐。”太后指了指两侧的椅子。
两人依言落座。太后仔细端详他们,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哀家昨夜想了许多。若非你们,今日坐在这里的,恐怕就不是哀家了。”
“太后言重。”沈青崖躬身,“臣等只是尽本分。”
“本分……”太后苦笑,“昨夜之前,多少人跟哀家说他们的本分?赵栎说他的本分是辅佐幼主,徐光启说他的本分是维护朝纲,马文才说他的本分是听从军令。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他们的本分都成了野心和私欲的遮羞布。”
萧望舒轻声道:“太后,经此一事,朝中忠奸已明。那些真正忠于陛下、忠于大晏的臣子,在危难时刻都站出来了。”
太后点头:“不错。李振在禁军中孤立无援时仍坚守忠义,马文才最后关头悬崖勒马,陈武不顾家眷安危毅然起兵……这些人,都要重赏。至于那些墙头草……”
她话锋一转,语气转冷:“昨夜按兵不动的,今日一早递请罪折子的,还有那些暗中与福王往来却装作不知的,哀家都要一一清算。”
沈青崖沉吟道:“太后,如今陛下龙体未愈,朝局初定,不宜大动干戈。依臣之见,首恶必惩,胁从可究,至于观望者……可暂且记下,以观后效。”
太后看了他一眼:“沈卿是怕牵连太广,引起朝野动荡?”
“正是。”沈青崖直言,“福王经营多年,朝中党羽甚多。若全部追究,六部衙门恐要空了一半。眼下江南未稳,边疆也需要防备,朝中不能无人可用。”
太后沉默良久,终于叹息:“你说得对。哀家是被气糊涂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沈青崖早有思量:“福王、瑞王谋逆证据确凿,按律当诛。但其为皇室宗亲,可赐白绫鸩酒,留全尸,除籍宗谱。其余参与谋逆的将领、官员,按情节轻重论处。至于那些知情不报、暗通款曲的,可降职、罚俸,暂留原职以观后效。”
“那徐光启呢?”太后问,“他身为礼部尚书,明知福王谋逆却不报,还帮着拟写太后垂帘的诏书。此人该如何处置?”
沈青崖略一思索:“徐光启确有失察之罪,但昨夜最后关头,他并未跟随福王作乱。且他在士林中颇有声望,若严惩,恐寒天下士子之心。臣建议,免去其礼部尚书之职,贬为地方知府,以示惩戒。”
太后沉吟:“这处罚是不是太轻了?”
“太后,治国如烹小鲜,火候要恰到好处。”萧望舒忽然开口,“徐光启之罪,在于懦弱而非奸恶。他怕得罪福王,又不敢违逆太后,这才左右摇摆。这样的人,贬出京城,远离权力中心,反而能安心做事。若处罚过重,倒显得朝廷不容人了。”
太后看了看萧望舒,又看了看沈青崖,终于点头:“就依你们所言。不过,还有一事……”
她顿了顿,神色严肃:“昨夜沈卿穿的那身亲王常服,是怎么回事?”
书房内气氛骤然一凝。
沈青崖起身,从怀中取出那枚令牌,双手奉上:“此事正要禀报太后。此服此令,皆是先帝所赐。”
太后接过令牌,仔细端详。令牌非金非玉,入手温润,正面刻着“如朕亲临”四字,背面是繁复的龙纹。她认得这令牌——先帝在位时,曾命内府秘密打造三枚,赐给最信任的三位大臣,以备不测。
“先帝何时给你的?”太后声音微颤。
“三年前,先帝病重时。”沈青崖垂首,“当时先帝密召微臣入宫,赐此服此令,言道:‘朕若有不测,朝中恐有变。你持此令,可调动一支秘密军队,护佑新君,稳定朝纲。’”
太后闭上眼睛,良久才睁开:“先帝……先帝连哀家都未告知。”
“先帝曾言,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沈青崖道,“那支军队名为‘影卫’,是先帝暗中训练的三千死士,分散在京畿各处。昨夜赵虎攻城时,就是影卫在内接应。”
太后长叹一声:“先帝深谋远虑。只是……”她看向沈青崖,“你身穿亲王常服,虽是先帝所赐,但终究僭越。朝中那些御史,少不得要拿此事做文章。”
“微臣明白。”沈青崖坦然道,“待陛下康复,朝局稳定,微臣自会请辞一切官职,归还令牌常服。”
“不可!”太后断然道,“你若请辞,天下人会怎么想?会说皇家过河拆桥,会说陛下容不得功臣。沈卿,你不但不能辞官,还要加官进爵。”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昨夜哀家已下旨,加封你为太子太保,赐丹书铁券。今日早朝,哀家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布先帝遗命,为你正名。那身亲王常服,既是先帝所赐,你就好好收着。从今往后,见你如见亲王。”
沈青崖跪地:“太后,这……”
“起来。”太后扶起他,“沈卿,先帝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你,是对你的信任。昨夜你也证明了自己配得上这份信任。这江山,需要你这样的忠臣来守护。”
她转向萧望舒:“还有望舒。哀家已下旨赐你一品诰命,赏黄金千两。但这还不够。哀家知道,你父亲北靖王年事已高,北境不能无人镇守。待陛下康复,哀家会下旨,封你为北靖郡主,有统兵之权,可代父镇守北疆。”
萧望舒一怔:“太后,这不合祖制……”
“祖制是人定的。”太后目光深远,“北靖王府世代镇守北境,功在社稷。你虽为女子,但才智胆识不输男儿。昨夜若非你冒险带孙院正入宫,睿儿恐怕……”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萧望舒深深一礼:“臣妇领旨,谢太后恩典。”
太后擦去眼角泪花,重新坐下:“好了,说正事。张怀远带回的证据,哀家已经看过。福王勾结倭寇、指使江南世家谋反,证据确凿。但江南三大世家根深蒂固,此事该如何处置?”
沈青崖早有考虑:“江南之事,宜缓不宜急。三大世家虽与福王有勾结,但青龙帮已灭,白虎帮、朱雀帮已归顺朝廷。臣建议,派张怀远为钦差,再赴江南,安抚为主,震慑为辅。只要三大世家交出参与谋逆之人,并保证不再与倭寇往来,可既往不咎。”
“他们会答应吗?”
“会的。”沈青崖肯定道,“福王已倒,他们失去了靠山。朝廷若大军压境,他们毫无胜算。此时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拒绝?”
太后点头:“就依此办理。还有一事,哀家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她顿了顿,缓缓道:“睿儿这次中毒,虽保住性命,但孙院正说,若无冰蟾血为引,余毒难清,日后恐会落下病根。冰蟾生于极寒之地,中原罕见。你们可知道,何处能寻得此物?”
萧望舒与沈青崖对视一眼。
“北境。”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北境极寒之地,确有可能找到冰蟾。”萧望舒解释道,“臣妇幼时曾听父亲说过,北境雪山深处有一种通体晶莹的蟾蜍,生活在冰窟之中,以雪莲为食,其血可解百毒。只是此物极为罕见,且捕捉困难。”
太后眼中燃起希望:“北靖王府镇守北境多年,可能找到?”
萧望舒沉吟:“可让家父派人寻找。但冰蟾行踪诡秘,能否找到,要看机缘。”
“无论如何,总要一试。”太后下定决心,“望舒,此事就拜托北靖王府了。若能寻得冰蟾血,治好睿儿,北靖王府便是大晏第一功臣。”
“臣妇这就修书给父亲。”萧望舒道。
太后又看向沈青崖:“沈卿,睿儿康复之前,朝政还需你多费心。哀家已下旨,命你暂领内阁首辅之职,总理朝政。张怀远、李振、陈武、赵虎等人,皆听你调遣。”
沈青崖正要推辞,太后抬手制止:“不必多说。如今朝中,哀家只信得过你。你若推辞,这朝政交给谁?交给那些墙头草?还是交给那些各怀心思的宗室?”
她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忽然深深一礼。
“太后!”沈青崖和萧望舒慌忙避开。
太后直起身,眼中含泪:“这一礼,不是太后对臣子,而是一个母亲对救了她儿子性命的人的感谢。沈卿,望舒,大晏的江山,睿儿的性命,都托付给你们了。”
沈青崖和萧望舒肃然跪地:“臣等必竭尽全力,不负太后所托。”
离开慈宁宫时,已是巳时三刻。阳光正好,照在宫墙上,驱散了昨夜的血腥与阴霾。宫道两旁,宫女太监们正在洒扫,见到沈青崖和萧望舒,纷纷行礼,目光中充满敬畏。
“太后这是要把你推到风口浪尖。”走在宫道上,萧望舒轻声道,“暂领内阁首辅,总理朝政,这是多大的权力,也是多大的责任。”
沈青崖望着远处的宫门:“我知道。但眼下,朝中无人能担此重任。福王虽败,但余党未清,江南未稳,边疆也需要防备。这个时候,朝中必须有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
“你就不怕功高震主?”
“怕。”沈青崖坦然道,“所以等陛下康复,朝局稳定,我会第一时间交还权柄。但现在,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两人走到宫门口,马车已在等候。正要上车,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国公爷留步!”
回头看去,是李振。他快步走来,身上还穿着昨夜的铠甲,甲片上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李统领,有事?”沈青崖问。
李振抱拳:“末将刚从刑部大牢过来。福王……想见您。”
沈青崖皱眉:“见我?”
“是。”李振低声道,“他说,有些话,只想对您说。”
刑部大牢深处,最森严的牢房内。
福王赵栎坐在草席上,身上还穿着那身亲王蟒袍,只是已经脏污不堪。他头发散乱,脸上有淤青,右手缠着布条——那是昨夜沈青崖刺伤的。
牢门打开,沈青崖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常服,朴素无华,与福王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你来了。”福王抬头,声音沙哑。
沈青崖挥手让狱卒退下,牢房中只剩他们两人。他站在铁栏外,静静看着这位昔日的亲王。
“找我有何事?”
福王笑了,笑声中充满嘲讽:“怎么,来看看本王这个阶下囚,连坐都不肯坐?”
沈青崖不为所动:“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若只是想说这些,那我告辞了。”
“等等!”福王叫住他,“沈青崖,你赢了,得意吗?”
“没什么得意的。”沈青崖淡淡道,“昨夜死了上千人,伤者更多。这些人里,有禁军,有边军,有京营士兵,还有宫人太监。他们都有父母妻儿,都盼着回家。可因为你的野心,他们永远回不去了。”
福王脸色一白,随即又变得狰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人能为本王的大业而死,是他们的荣幸!”
“大业?”沈青崖冷笑,“勾结倭寇,割让国土,毒害亲侄,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业?”
“你懂什么!”福王激动起来,“赵睿小儿冲动易怒,刚愎自用,迟早断送大晏江山!只有本王,才能重振朝纲,开疆拓土!本王若登基,必能创下不世之功!”
沈青崖摇头:“你以为治国是什么?是开疆拓土?是创不世之功?错了。治国是让百姓安居乐业,是让将士不用白白送死,是让这江山稳稳当当地传下去。你连最基本的仁心都没有,谈何治国?”
福王盯着他,忽然道:“沈青崖,你知道吗?本王其实很欣赏你。你有能力,有手腕,若是肯辅佐本王,必能成就一番霸业。可惜,你太迂腐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福王嗤笑,“这世上哪有什么道?只有成王败寇!昨夜若是本王赢了,今日坐在这牢里的就是你!到那时,谁会跟你讲道?”
沈青崖沉默片刻,缓缓道:“也许你说得对,成王败寇。但至少,我败的时候,可以问心无愧。你呢?毒害亲侄,勾结外敌,就算赢了,你能问心无愧吗?”
福王语塞。
“陛下让我带句话给你。”沈青崖道,“他说:三叔,何至于此。”
福王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疯狂取代:“虚伪!他若真念叔侄之情,怎么会让你来审我?”
“陛下没有让我审你。”沈青崖道,“他只是让我来看看你。他说,无论你做了什么,终究是他的三叔。他会按律处置,但也会给你留最后的体面。”
福王愣住了,良久,他颓然坐回草席,喃喃道:“体面……本王还要什么体面……”
“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陛下吗?”
福王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有件事,你或许该知道。”
“什么事?”
“本王这次谋逆,朝中支持者甚多,你都知道吧?”福王眼中闪过诡异的光,“但有一人,你绝对想不到。”
沈青崖心中一凛:“谁?”
福王笑了,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你自己查吧。本王只能说,那人隐藏得很深,深到你根本不会怀疑。这次本王虽然败了,但他还在。沈青崖,你以为你赢了吗?不,游戏才刚刚开始。”
沈青崖盯着他:“你说的是谁?”
“本王不会告诉你。”福王闭上眼睛,“你自己去查。若查不出来,下次死的,可就不只是上千人了。”
说完,他不再开口,无论沈青崖问什么,都闭口不答。
沈青崖知道问不出什么,转身离开。走到牢门口时,福王忽然在他身后说:“沈青崖,小心身边的人。有时候,最信任的人,往往是最危险的人。”
沈青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走出了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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