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无痕的追踪(四)(2/2)
这个问题很直接,甚至有些冒犯。但陈志远没有生气,反而笑了——那种干涩的、没有温度的笑。
“警察同志,我61岁了,有没有精子重要吗?我都多少年没碰过女人了。”
“10月17日晚上8点到10点,您真的在家?”
“真的。”
“有人看到那天晚上,有个像您的人出现在城北那个小区附近。”
这是周浩的试探。但陈志远的表情毫无变化:“不可能。我晚上从不出门,眼睛不好,怕摔。”
周浩站起身,在房间里慢慢走动。他注意到墙角有个工具箱,打开着,里面有几卷电线。其中一卷是黑色胶皮电线,和保安宿舍里陈建国上吊用的很像。
“这电线是?”
“以前当电工时剩下的。”陈志远也站起来,“警察同志,你们怀疑我?”
“例行调查。”周浩关上工具箱,“您最近有没有丢过电线?”
“没有。这些东西放了好多年了,没人动。”
询问持续了四十分钟。陈志远的回答滴水不漏,但恰恰是这种完美,让周浩更加怀疑。
临走前,周浩指着墙上的一张老照片:“这张能借我们用一下吗?需要扫描。”
照片是纺织厂电工班的合影,十几个年轻人,陈志远站在后排。孙秀芳不在照片里,但照片的拍摄地点是纺织厂大院——背景里,一个女工推着自行车走过,虽然模糊,但周浩认出那是年轻的孙秀芳。
“拿去吧。”陈志远把照片从相框里取出来,“反正也快死了,留着没用。”
周浩接过照片时,碰到了陈志远的手。很凉,像没有温度。
晚上九点,周浩回到刑侦支队时,李曼正在实验室里等他。
“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她的眼睛里有血丝,但闪着光,“好消息是,我们成功从精液样本的细胞碎片里提取到了线粒体dna。虽然量很少,但足够做一个基础分型。”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这个线粒体dna型很常见,属于东亚人群中高频的h2a单倍型。本市至少有30%的男性是这个型。对缩小范围帮助有限。”
周浩靠在实验台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一天之内,案子出现了两个死者——孙秀芳和陈建国。一个嫌疑人浮出水面——陈志远,但没有直接证据。技术突破带来了希望,又迅速变成新的困境。
“但还有一线希望。”李曼调出数据,“我们对比了线粒体dna和y-str的关联性。虽然单独看都不够特异,但两者的组合是唯一的。就像一个人既有特定的父系特征,又有特定的母系特征——这种组合在人群中的概率很低。”
“多低?”
“粗略估算,千分之一左右。”
周浩精神一振:“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找到同时匹配这两个特征的人...”
“那他就很可能是凶手。”李曼顿了顿,“但问题是我们没有嫌疑人的比对样本。陈志远、陈建国、孙建军,我们都可以秘密提取他们的dna,但如果是陌生人作案呢?”
“先提取。”周浩果断决定,“陈志远的,想办法弄到。陈建国已经死了,尸体上可以采样。孙建军明天早上到,也取样。还有孙秀芳女儿女婿,所有社会关系中的男性,都筛一遍。”
“工作量很大。”
“再大也得做。”周浩看着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基因序列,“这是我们目前最坚实的线索。”
离开实验室时,赵建国迎面走来,脸色凝重。
“周队,陈建国的尸检初步报告出来了。死因确实是机械性窒息,缢死。但有个细节——他胃内容物里检测到了镇定类药物成分,地西泮。”
“安眠药?”
“对。剂量不大,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人昏睡。”赵建国压低声音,“如果是自杀,为什么要吃安眠药再上吊?如果是他杀,那就能解释为什么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凶手可能先下药,等他昏睡了再制造上吊现场。”
“药从哪里来的?”
“陈建国有失眠症,抽屉里有一瓶地西泮,是半年前开的处方药。药瓶上只有他的指纹。但瓶子里少了两片,和他胃里的剂量吻合。”
“所以可能是他自己吃的。”
“也可能是凶手从他瓶子里取出药,骗他吃下,或者混在食物里。”赵建国说,“中午的盒饭我们化验了,没有药物成分。可能是更早的时候下的药。”
周浩揉着太阳穴。案子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陈志远那边呢?”赵建国问,“有突破吗?”
“他很冷静,太冷静了。”周浩回忆着那张苍老的脸,“但他说谎了。我问他最近有没有见过孙秀芳,他说没有。但我注意到他家日历上,10月15日那天画了个圈。我问那是什么日子,他说是买药的日子。但日历旁边就贴着一张药店的便条,上面写的买药日期是10月12日。”
“10月15日是什么日子?”
“不知道。正在查。”
两人走进办公室,白板上已经贴满了照片和线索。孙秀芳、陈建国、陈志远、孙建军、林薇、王志强...一张张面孔在日光灯下显得苍白而诡异。
周浩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无精子精液
结扎手术\/高龄\/先天疾病
y-str + 线粒体dna组合
陈建国之死——自杀?他杀?
陈志远——冷静的嫌疑人
丢失的玉镯
日历上的圈
他看着这些碎片,试图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画面。但碎片太多,缺口太多。
“赵队,”他突然问,“如果陈志远是凶手,他为什么要杀孙秀芳?几十年的单恋,到现在才爆发?”
“积怨?或者...”赵建国想了想,“或者他最近又见到了孙秀芳,旧情复燃,被拒绝后恼羞成怒?”
“那陈建国呢?如果陈志远是凶手,他为什么要杀陈建国?灭口?栽赃?”
“可能陈建国知道什么。或者,陈建国才是真凶,陈志远为了替孙秀芳报仇,杀了陈建国?”
这个假设让两人都愣住了。
周浩走到窗边,看着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每一个窗户后面都有一个故事。而他们要找的,是其中最黑暗的一个。
手机响起,是派去纺织厂老员工那里的侦查员。
“周队,查到个重要信息。10月15日,是孙秀芳的生日。”
周浩猛地转身,看向白板上“日历上的圈”那几个字。
陈志远在孙秀芳生日那天画了个圈。
他记得她的生日。
45年过去了,他还记得。
“继续查,”周浩对着电话说,“查陈志远10月15日那天的行踪。还有,查他最近有没有买过礼物,特别是...玉器。”
挂断电话,他感到案子第一次有了温度。不是冰冷的证据和科学数据,而是人类情感中最灼热也最危险的那种——执念。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长达45年的执念。
这种执念,足够酝酿出一场谋杀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明天孙建军就要回来了。死者的丈夫,这个案件中最关键也最容易被忽视的角色,将要登场。
而那个时候,这个已经复杂无比的案子,可能会迎来新的转折。
窗外,夜雨开始落下。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某种急促的鼓点,催促着真相的到来。
但真相,往往比雨水更加冰冷,更加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