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帝姬归(1/2)

初冬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降临了京城。细碎的雪沫子乘着凛冽的北风,给紫禁城的红墙金瓦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素白,天地间一片萧瑟肃杀。

御书房内,烧得正旺的地龙将寒气尽数驱散,温暖如春。鎏金的鹤嘴香炉中,一缕缕上好的龙涎香袅袅升起,与空气中弥漫的、独属于书卷的墨香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安宁而厚重的氛围。

沈知遥独自一人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中端着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君山银针,目光却并未落在茶汤上,而是穿过窗棂,望向宫城那悠长御道的尽头。

他在等人。

算算时日,离京近两个月的皇太女,也该回来了。

这两个月,朝堂之上并非全无波澜。西北边镇因粮草短缺险些哗变,幸而他处置及时,调动京中几大粮商,联合户部,半买半赈,才稳住了军心;几位守旧的宗室亲王,也曾借着皇太女巡视、主君不在京中的机会,试图在朝堂上发难,却被他以雷霆手段,当场罢黜了其中一人的爵位,这才让剩下的人噤若寒蝉。

他处理这些事务,依旧是那般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然而,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与以往相比,似乎少了些什么。

是少了那个会坐在他对面,认真倾听,时而蹙眉深思,时而提出一两句虽显稚嫩却直指核心的问题的身影。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习惯了与她一同处理这繁杂的国事,习惯了她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的离去,让这间象征着帝国权力中枢的御书房,都显得空旷了几分。

就在他出神之际,殿外传来一阵轻微而恭敬的骚动。内侍总管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喜色,躬身禀报道:“王爷,皇太女殿下的车驾,已入玄武门了。”

沈知遥闻言,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他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让她直接来御书房。”

“是。”

……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御书房的门口。

李霓凰身披一件白狐风氅,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但那双凤眸,却比离京时更加明亮,仿佛淬炼过的星辰,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神采与坚定。她的皮肤被风吹日晒得略深了一些,不再是宫中那种近乎透明的白皙,反而平添了几分健康与英气。整个人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宝剑,虽未出鞘,但那股内敛的锋芒,却已然透鞘而出。

“臣妹,参见摄政王皇叔。”她走到殿中,依足了礼数,微微躬身。

“免礼。”沈知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淡淡道,“看来这一路,你过得并不算清闲。”

李霓凰直起身,解下风氅递给一旁的侍女,露出了里面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她走到书案前,自己提起茶壶,为沈知遥续上热水,也为自己斟了一杯,捧在手心,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暖意。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旅途归来的沙哑,却异常沉稳,“奏折上的文字是死的,但天下,却是活的。”

沈知遥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说下去。他知道,这两个月的巡视,必然在她心中积蓄了千言万语。

李霓凰没有急着汇报,而是先将沿途所见所闻的详细记录,以及她亲手绘制的一些水利、城防草图,整齐地放在了书案上。

“皇叔,我们先从通州说起吧。”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知遥,“我从未想过,一条运河,竟能如此繁华。南来北往的船只遮天蔽日,码头上的货物堆积如山。我在茶楼里,亲耳听到两个来自江南的绸缎商人,在称赞朝廷清剿了水匪,减免了商税,让他们可以安心地做买卖。他们说,如今是个好时候,人人都有钱赚,有安稳日子过。”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在宫里,我们看到的是户部税收的增长,是一个冰冷的数字。但在那里,我看到的是那两个商人脸上真实而满足的笑容。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们案牍上的一笔朱批,对于他们而言,就是身家性命的保障,是全家老小的生计。”

沈知遥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能从李霓凰的描述中,感受到她当时内心的触动。这种触动,是任何教导都无法给予的。

“还有天津卫的水师。”李霓凰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显得有些兴奋,“我登上了新造的福船,亲手摸了那些佛郎机火炮。卫所的指挥使告诉我,如今倭寇再不敢轻易犯境,我大胤的海疆,固若金汤。那种自信与骄傲,是会传染的。站在卫城上,吹着海风,看着我们自己的战舰巡弋在蔚蓝的大海上,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片大海,这片疆域,绝不容任何人染指。”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属于统治者的占有欲与守护欲。这让沈知遥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

“北巡所见,多是欣欣向荣。但南下之后,情况便复杂了许多。”李霓凰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山东、淮南一带,民风淳朴,百姓勤劳,政令推行得也算顺利。但我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官吏。”李霓凰一针见血地指出,“地方上的官员,执行朝廷政令,不可谓不尽心。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似乎只会‘执行’。让他们修渠,他们就修渠;让他们办学,他们就办学。一丝不苟,却也毫无新意。我曾假扮商贾,与一位县令交谈,问他为何不因地制宜,鼓励当地百姓多种桑麻,发展织造,以增加收入。他却回答我,朝廷的课本里没教过,上官的公文里没写过,他不敢擅专。”

她秀眉微蹙,沉声道:“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在地方上,恐怕并非个例。长此以往,政令虽通,但地方却会失去活力,如同一潭死水。这或许比贪腐,是更难解决的问题。”

沈知遥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赞许。

她已经不满足于看到表面的繁荣了。她开始思考,开始深入到这个帝国肌体的内部,去探寻那些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沉疴痼疾。

“你说的不错。”沈知遥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贪官易除,庸官难治。前者是割肉,虽痛,但能去腐生肌;后者是附骨之疽,不痛不痒,却会慢慢吸干整个王朝的元气。此事,非一日之功,需从吏部的考成法上,慢慢着手改革。”

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将这个问题,又抛回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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