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学厨的惨案(2/2)

萧绝面不改色,从碎冰糖里挑出大小合适的一块,放进炖盅。然后盖上盖子,将炖盅放在小灶眼上。

“火候呢?”他问。

“小火。”厨子连忙说,“得用小火慢炖,至少一个时辰。火大了会糊底,口感也会变差。”

萧绝看着那个小小的灶眼,试着调整下面的柴火。

柴火是干松枝,易燃,但也容易烧得过旺。他抽掉几根,火小了;再加几根,火又大了。来回几次,火苗忽大忽小,像在跟他作对。

最后,他干脆不动了,就那样盯着火苗。

小火,慢炖。

他记得这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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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慢慢过去。

炖盅里开始冒出细微的咕嘟声,蒸汽从盖子的缝隙里溢出来,带着冰糖和燕窝混合的甜香。那味道很淡,但很特别,是记忆里似曾相识的味道。

萧绝盯着炖盅,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有一次,他深夜从军营回府,路过她的小院,看见里面还亮着灯。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推开门,看见她坐在小炉子前,正守着一个小炖盅。

炉火很暖,映得她的脸红扑扑的。她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轻轻扇着火,神情专注得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是他,愣了一下,随即慌乱地站起身。

“王、王爷……”她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

他看了一眼炉子上的炖盅:“在做什么?”

“冰、冰糖燕窝。”她小声说,“妾身……妾身想着王爷深夜回来,可能会饿……”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好像是……皱了下眉,说了句“不必”,然后转身就走了。

连炖盅里飘出的甜香,都没多闻一口。

现在想来,真是……

萧绝闭了闭眼。

灶台里的火苗忽然蹿高了一截,舔到了炖盅的边缘。

“爷!火大了!”厨子惊呼。

萧绝猛地睁开眼,连忙去抽柴火。

但已经晚了。

炖盅底部传来细微的“滋滋”声——是糊底的声音。紧接着,一股焦糊味混进了原本的甜香里,越来越浓。

萧绝连忙揭开盖子。

里面,原本该是晶莹剔透的燕窝羹,此刻变成了一团深褐色的、黏糊糊的东西。底部焦黑一片,粘在炖盅上,铲都铲不下来。冰糖化得太快,甜味混着焦苦味,冲得人鼻子发酸。

失败了。

彻底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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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弥漫着浓烟和焦糊味。

厨子捂着鼻子,想开窗通风,又不敢动。萧绝站在灶台前,盯着那炖盅里焦黑的一团,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沾了灶灰,额头有汗,手上还有被柴火烫出的红印。布衣的袖口被火星溅了几个小洞,露出下面烫红的皮肤。

整个人狼狈不堪。

可比起心里的挫败,这些都不算什么。

他以为只要他肯学,只要他肯做,就能像温子墨一样,送她一份“心意”。

可现在他知道了。

有些东西,不是有权有势就能瞬间学会的。

不是掏出银子就能买来的。

不是凭着一腔“悔恨”和“深情”就能做好的。

温子墨能从容地提着食盒走进“美人坊”,能自然地递上点心,能得到她平静的接纳——那是因为温子墨从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人。

温和,细致,懂得照顾人,懂得什么叫“恰到好处”。

而他呢?

他是萧绝。

是镇北王。

是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被伺候、习惯了所有事情都有人替他安排好的人。

他连一碗最简单的冰糖燕窝都炖不好。

连火候都掌握不了。

连挑毛都做不到。

这样的他,凭什么去“弥补”?

凭什么去“追求”?

凭这碗焦黑的、散发着糊味的、连他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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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绝缓缓伸出手,端起了那个炖盅。

很烫。

烫得他掌心发疼。

但他没有松手。

他就那样端着,走到后院的角落,将那碗焦黑的燕窝倒进了泔水桶。

“哗啦”一声。

焦黑的糊状物混进剩菜残渣里,很快分辨不出了。

像他这场笨拙的、可笑的、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尝试。

厨子站在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问:“爷……您还要重做吗?”

萧绝转过身,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必了。”

他说。

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意外。

他从怀里掏出另一锭银子,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辛苦。”他说。

然后,他转身,走出了后院。

走出了客栈。

走进了深秋傍晚的街市。

天快黑了。

街边的店铺陆续点起了灯,昏黄的光晕在暮色里晕开,温暖而遥远。远处飘来饭菜的香味——是普通人家的晚饭,简单,朴实,充满烟火气。

萧绝走在人群中,脚步沉重。

他想起了温子墨提着食盒走进“美人坊”的样子。

想起了云无心平静接过食盒的样子。

想起了自己站在柳树下,远远看着那一幕时,心里那点可悲的、自以为是的“希望”。

现在那点希望,像那碗焦黑的燕窝一样,倒进了泔水桶。

碎得干干净净。

他抬起头,看向“美人坊”的方向。

铺子已经关门了,门板紧闭,窗内透出微弱的光。

她应该在里面。

或许在看医书,或许在整理药材,或许……在吃温子墨送的点心。

平静地,自然地,像接受一个朋友随手带来的东西。

而他,萧绝,镇北王——

连送出一碗冰糖燕窝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连一碗像样的冰糖燕窝都做不出来。

这种挫败,比任何拒绝都更彻底。

因为它来自于他自己。

来自于他的无能,他的笨拙,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弥补”背后,空空如也的真心和诚意。

萧绝缓缓收回目光,转身,朝着镇外的方向走去。

脚步踉跄,背脊却依旧挺直。

深秋的晚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割。

但他感觉不到。

他只能感觉到心里那片空洞。

和那片空洞里,永不熄灭的、冰冷的清醒。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再也不会试图“学”什么了。

因为他学不会。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就像温子墨的温和细致。

就像她的从容平静。

就像……他们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默契。

而他,注定是个外人。

一个连厨房都搞不定的、笨拙的、可笑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