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痊愈的离别——表面的平静(1/2)

密室里燃着三盏油灯,光线均匀地铺满每个角落。

这里是温府药庐地下的诊室,平日里只用来处理最棘手的病例或配制特殊药材。四壁是厚重的青石,空气里常年弥漫着药草与艾灸混合的气味,凉爽干燥,隔绝了地上所有的喧嚣。

萧绝褪去上衣,坐在诊台边的木椅上。

他的肩背在灯光下呈现出健康的色泽,肌肉线条流畅分明,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横贯左肩胛,像某种沉默的烙印。两个月前,这里还是一处几乎要了他性命的箭伤,溃烂,流脓,高烧不退。

而现在,只有一道疤。

沈琉璃——或者说,云无心——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手指沿着那道疤痕的边缘细细按压。

她的指尖微凉,力道均匀专业,从肩胛骨上缘开始,一寸寸往下,检查筋络的恢复情况,肌肉的弹性,骨骼的位置。偶尔在某处停顿,稍稍加重力道,问:“这里疼吗?”

“不疼。”

“这里呢?”

“有点酸。”

“正常,筋络还未完全舒展。”

对话简短,机械,像某种预设好的流程。

她转到他对面,示意他抬起左臂,做几个简单的动作——平举,侧举,后伸,旋转。萧绝一一照做,动作平稳流畅,只是后伸到极限时,肩关节处传来细微的牵扯感。

“可以了。”沈琉璃说。

她退后两步,洗净手,用布巾仔细擦干,然后从药箱里取出脉枕。

萧绝将右手腕搁上去。

她的三指轻轻搭上他的脉搏。诊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灯芯燃烧时极细微的噼啪声,和她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她的目光垂着,落在他的腕脉上,神情专注得像在解读某种深奥的密码。

半晌,她松开手。

“左手。”

萧绝换手。

又是一段漫长的安静。她的手指在他腕间轻轻调整位置,时而轻按,时而微抬,像是在捕捉脉象中最细微的变化。

终于,她收回手,将脉枕放回药箱。

“毒素已清。”她背对着他,声音平静无波,“内息运转顺畅,没有瘀滞。伤口愈合良好,筋络恢复七成,剩下的需要时间慢慢温养,但已不影响日常活动。”

她转过身,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在看一件已经完工的作品。

“王爷,你已无大碍。”

萧绝坐在那里,没有动。

他身上的肌肉,从肩背到手臂,再到搁在膝上的双手,都保持着放松的姿态。连呼吸都平稳均匀,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今日天气不错”。

可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那眼神很深,深得像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丝表情、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刻进瞳孔里。灯光在他眼中跳动,却照不进眼底那片浓稠的黑暗。

沈琉璃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下去,语气依然公事公办:

“温大哥已为你备好马车,停在侧门外。车上有足够的干粮、水和药材,还有一封他的亲笔信,沿途若有需要,可凭信去任何一家温氏药行求助。”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灰色的布袋,放在诊台边沿。

“这里是三百两银票和五十两碎银,盘缠应该够了。衣物已放在马车上,是按照你从前的尺寸准备的,若有不合适——”

“什么时候走?”

萧绝打断她。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哑,但在安静的密室里,每个字都清晰得像碎冰落地。

沈琉璃顿了一下,继续说:“现在天色尚早,若即刻动身,天黑前能赶到三十里外的驿站。或者你想明日再走,客房会为你留到明晨卯时。”

她把选择权给了他。

像一个尽责的主人,周到地安排客人的行程,礼貌,周全,无可指摘。

萧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诊台那盏油灯跳动的火焰上。火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映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密室里又陷入沉默。

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得能听见两人呼吸的节奏——她的平稳绵长,他的……起初平稳,渐渐变得沉重,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每一次吸气都需要用力。

沈琉璃没有催促。

她走到墙边的水盆旁,又洗了一遍手,然后开始收拾药箱。将用过的脉枕布套拆下来,换上干净的;将几瓶常用的药膏归位;检查银针是否齐全;最后合上箱盖,扣好铜扣。

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像是已经做过千百遍。

“温大哥在书房等你。”她提起药箱,转身面对他,“若决定今日走,现在就该去辞行了。若明日走,也需说一声,免得他记挂。”

她说完,看着他,等他起身。

萧绝终于动了。

他缓慢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像是久坐后关节发涩。他伸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展开,披上,系好衣带。整个过程很慢,但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衣襟抚平,袖口对齐,腰带束紧。

然后他转身,走向密室出口的石阶。

沈琉璃跟在他身后半步,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石阶盘旋向上,两侧墙壁上嵌着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拉长,变形,时而重叠,时而分离。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沉闷而空洞。

走到最后一阶时,萧绝突然停下。

沈琉璃也停下。

他背对着她,站在石阶顶端的木门前,手放在门闩上,却没有推开。密室里微弱的光从下方照上来,将他挺拔的背影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边缘融在昏暗里。

“这两个月……”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辛苦你了。”

沈琉璃垂着眼,看着石阶上自己的鞋尖。

“分内之事。”她说。

萧绝的肩膀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然后,他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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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世界明亮得多。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走廊,空气里有桂花残留的甜香,混合着药草的味道。远处传来碾药的吱呀声,和仆役清扫落叶的沙沙声。

一切如常。

萧绝沿着走廊往前走,脚步不快不慢。沈琉璃依旧跟在他身后,保持着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经过药房时,门开着,温子墨正站在药柜前核对什么,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检查完了?”他放下手中的账册,笑着走过来。

萧绝停下脚步,微微颔首:“是。”

温子墨看向沈琉璃,她点了点头。

“那就好。”温子墨拍了拍萧绝未受伤的右肩,力道很轻,“比预想的恢复得还要快。你自己的底子好,云姑娘照料得也尽心,算是双重功劳。”

他说得坦然,语气里是真挚的高兴。

萧绝沉默了一下,才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这话说得见外了。”温子墨摆摆手,“医者本分而已。不过——”他话锋一转,神情认真了些,“箭伤虽愈,但到底伤过根本,三个月内切忌动武,尤其不能与人拼内力。记住了?”

“记住了。”

“还有饮食,温补为主,忌辛辣生冷。我给你备的那些药材,按时煎服,至少再吃半个月。”

“好。”

温子墨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看向沈琉璃:“云姑娘,马车都备好了?”

“备好了。”沈琉璃说,“盘缠和衣物也放了。”

“那就好。”温子墨点点头,转向萧绝,“萧兄是打算今日启程,还是再歇一晚?”

萧绝的目光在温子墨脸上停留片刻,又极快地掠过他身后的沈琉璃。

她正垂着眼,看着廊外一株半枯的菊花,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平静无波,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玉雕。

“今日吧。”萧绝说。

声音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意外。

温子墨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点头:“也好,趁着天色早,路上从容些。我送你到门口。”

“不必劳烦。”萧绝说,“温大夫事务繁忙,萧某已叨扰多日,不敢再耽误。”

“这叫什么话。”温子墨笑道,“来,我送你。”

他没有给萧绝拒绝的机会,率先往侧门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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