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痊愈的离别——表面的平静(2/2)

萧绝跟上。

沈琉璃落在最后。

穿过两重院落,绕过一片小小的竹林,侧门就在眼前。那是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平日里只供采买出入,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小巷。

马车已经候在那里。

是辆半新不旧的青篷车,拉车的马匹健壮温顺,车夫是个沉默的中年汉子,见人来了,只躬身行了一礼,便退到一旁。

温子墨亲自掀开车帘。

车厢里收拾得很整洁。靠里叠放着几套换洗衣物,都是素净的棉布或细麻材质,适合长途奔波。旁边有只藤编食盒,一只水囊,还有一只不大的木箱,想必是备用的药材。

最显眼的是座位上那只青灰色的布袋——沈琉璃刚才在密室里拿出来的那个。

“盘缠和我的信都在里面。”温子墨说,“信收好,沿途若有任何需要,不要客气。”

萧绝站在车旁,目光扫过车厢里的一切。

周到,细致,无可挑剔。

像一个最尽责的朋友,为远行的友人打点好所有行装,生怕有半点疏漏。

他该说什么?

谢谢?太苍白。

承诺日后报答?太虚伪。

他只能沉默。

温子墨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笑着拍拍他的手臂:“去吧,路上保重。江湖路远,日后若有缘,总会再见的。”

这话说得豁达,却也疏离。

萧绝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温大夫……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差遣,萧某——”

“行了行了。”温子墨打断他,“不说这些。上车吧。”

萧绝站着没动。

他的目光越过温子墨的肩膀,看向站在几步外的沈琉璃。

她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身前,目光落在马车车轮上,像是在检查什么,又像只是随便看着某处。秋日的风吹起她鬓边一缕碎发,她抬手轻轻捋到耳后,动作自然从容。

仿佛眼前的一切,与她无关。

萧绝盯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温子墨察觉到了异样,转过头去,又转回来,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云姑娘。”温子墨开口,“你不送送萧兄?”

沈琉璃抬起眼。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萧绝脸上,像看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个即将痊愈离开的病患。

“王爷一路保重。”她说。

七个字。

平稳,清晰,礼貌。

像店小二送走住店的客人,像大夫送走痊愈的病患,像任何一个普通人,送走一个即将远行、或许此生不再相见的熟人。

萧绝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甚至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类似微笑的弧度,但失败了,只形成一个僵硬的线条。

“保重。”他说。

然后,他转身,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前,他又看了一眼外面——温子墨站在门边,含笑目送;沈琉璃已经转过身,正往院里走,背影挺直,步伐平稳,没有一丝犹豫或留恋。

青灰色的裙摆消失在门内。

车帘落下了。

车厢里瞬间暗了下来,只有从帘子缝隙透进来的几缕微光,将空气中的浮尘照得纤毫毕现。

“王爷,走了?”车夫在外头低声问。

“……走吧。”

马车动了。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轱辘声。车身轻轻摇晃,将车厢里的一切都笼在一种沉闷的、有节奏的颠簸里。

萧绝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

他没有掀开车帘回头看,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坐着,双手平放在膝上,眼睛看着对面车厢壁上晃动的光影。

马车驶出小巷,汇入街道。

外头的人声、车马声、叫卖声涌进来,热闹,喧嚣,充满生气。那是活着的世界,在继续运转,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停滞。

萧绝缓缓闭上眼睛。

肩胛处那道疤痕,忽然开始发烫。

不是疼痛,不是酸胀,只是一种深切的、灼热的异样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苏醒,挣扎,想要破体而出。

他想起刚才在密室里,她的手指按压疤痕时的触感——微凉,专业,不带一丝多余的温度。

想起她宣布“你已无大碍”时的语气——平静,客观,如同宣读一份诊断书。

想起她安排马车、盘缠、衣物时的周全——像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想起她说“王爷一路保重”时的眼神——平静,遥远,没有一丝波澜。

所有这些画面,最终汇聚成肩头那道滚烫的疤痕,和胸口那片冰冷的空洞。

马车驶出城门时,萧绝睁开了眼睛。

他掀开车帘一角。

秋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城楼在视野里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官道两旁是开始枯黄的田野,远处有农人弯腰劳作,更远处是连绵的山峦,在淡蓝色的天幕下勾勒出起伏的轮廓。

世界很大。

大到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萧绝放下车帘,重新靠回车壁。

他从怀中取出那只青灰色的布袋,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着银票,旁边有个小布袋装着碎银,还有一封温子墨的信,封口火漆完好。

他盯着那些东西看了很久。

然后,他将布袋重新系好,放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

布料粗糙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带着微凉的体温。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声单调而持久。

萧绝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沈琉璃转身离开的背影——没有回头,没有停留,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再无痕迹。

他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疼,但疼得清醒。

痊愈了。

该离开了。

一切都结束了。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马车在官道上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秋日苍茫的天光里。

而温府侧门内,沈琉璃站在那片竹林边,听着远去的车轮声,直到再也听不见。

她抬起手,按住左肩的位置。

那里,曾经也有一道伤疤,是很多年前留下的,早就愈合了,连痕迹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可这一刻,那里忽然隐隐作痛。

像有什么东西,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裂开了一道缝。

她放下手,转过身,往药庐走去。

秋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叹息,又像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