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进步”(1/2)

转眼,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黄了大半。

萧绝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他开始能在院子里慢慢散步,从厢房走到院门,再从院门走回来,不喘不歇。手臂的绷带换成了轻便的夹板,手指已经能自如活动,只是还不能提重物。

一切都符合“恢复良好”的标准。

温子墨三日前回来了,诊过脉后笑着对沈琉璃说:“云姑娘的医术,我是心服口服了。这伤换了我来治,也未必能恢复得这般快,这般稳妥。”

沈琉璃当时正在整理药箱,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是将军底子好。”

她没看站在一旁的萧绝。

萧绝也只是微微颔首,对温子墨道:“有劳温大夫记挂。”

客气,周全,挑不出一点错处。

温子墨看看他,又看看沈琉璃,眼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思,但终究没说什么,只叮嘱了些后续休养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得像一碗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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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沈琉璃照例来换药。

深秋的晨光带着凉意,她推开厢房门时,萧绝已经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等着了。他穿着月白色的中衣,外头松松披了件青灰色的袍子,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束着,侧脸在晨光里显得轮廓分明。

听见声音,他转过头来,起身的动作还有些迟缓,但已经稳当多了。

“坐吧。”沈琉璃将药箱放在桌上。

萧绝依言坐回椅中,自己解开了衣襟,将左肩露出来。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周围还有些微的僵硬,需要持续用药疏通筋脉。

沈琉璃洗净手,取出一罐新调制的药膏。这药膏是她这几日特意配的,用了十几味活血化瘀的药材,气味辛辣,触感温热。

“会有些烫。”她挖出一块药膏,在掌心揉开。

萧绝“嗯”了一声,眼睛看着窗外。

药膏敷上肩头时,沈琉璃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的紧绷,但很快放松下来。她开始用药力推揉那些僵硬的筋络,手法专业而有力。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手掌与皮肤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她的手指按到他肩胛骨下方一处粘连的筋结时,用了些力道。萧绝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忍着。”她下意识说,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话太熟悉了。从前他练兵受伤,她给他上药时总这么说。那时他会故意喊疼,然后在她瞪过来时笑着说“夫人下手轻些”。

萧绝的身体也僵了一瞬。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咬紧了牙关,将头侧向另一边,后颈的线条绷得笔直。

沈琉璃垂下眼,继续手上的动作。她推得很仔细,每一处筋结都揉开,直到手下僵硬的肌肉逐渐松软下来,恢复弹性。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刻钟。

结束后,她净了手,开始收拾药箱。萧绝慢慢将衣襟拉好,系好衣带,动作一丝不苟。

“明日开始,可以适当做些舒展的动作。”沈琉璃背对着他,将用过的药棉丢进竹篓,“我画了几个图示,晚些让阿福送过来。照着做,每日早晚各一次,每次不超过半刻钟。”

“好。”

“药膏继续敷,三日后换方子。”

“好。”

“饮食上……”

“都按你吩咐的来。”萧绝打断她,声音平静。

沈琉璃转过身。

他已经站起身,正将那件青灰袍子仔细穿好,抚平每一处褶皱。晨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涌进来,给他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却也让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那便好。”沈琉璃合上药箱,提起来,“我先走了。”

她转身往门口走。

脚步不疾不徐,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

就在她的手触到门闩的瞬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干涩的,低哑的,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

“……多谢。”

沈琉璃的脚步顿住了。

很细微的一个停顿,若不是刻意观察,几乎察觉不到。

她没有回头。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落叶和泥土的气息。院中有仆役扫地的沙沙声,远处传来隐约的市井人声。世界依旧在运转,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她握着门闩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淡得像在回应今日天气不错:

“嗯。”

门开了,又关上。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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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萧绝依旧站在原地。

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面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板上。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那些细小的颗粒在光柱里无声翻涌,像某种静谧的舞蹈。

肩头敷药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

那温度透过衣物渗进来,带着药膏特有的辛辣感,一点点灼烧着他的皮肤,他的血肉,一直烫到心里去。

他刚才说了什么?

哦,对了,“多谢”。

这两个字在他喉咙里滚了多久?三天?五天?还是从那天晚上他决定做她“最听话的病人”开始,就在反复酝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

也许是因为今早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温子墨昨天随口提了一句,说她这几日都在熬夜翻医书,配新方子。

也许是因为刚才敷药时,她手指的温度,和从前一模一样。

也许只是因为,这两个月来,她日日来换药,从未间断。无论刮风下雨,无论他沉默还是顺从,她都准时出现,手法始终精准,态度始终专业。

她治好了他的伤。

所以他说:“多谢。”

这是病患对医者最该说的话,最得体的话,最……划清界限的话。

而他等了很久的那个“嗯”,也如期而至。

没有多余的字,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像她回应所有病患的道谢一样——接受了,然后继续往前走。

萧绝缓缓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

深秋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凉意。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沈琉璃正提着药箱往药庐方向走。她的背影挺直,步履平稳,鸦青色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水面上漾开的涟漪。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萧绝看着那个背影转过月洞门,消失不见。

他扶着窗棂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肩头的烫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冰冷的清醒。像有人用冰水从他头顶浇下,每一寸肌肤都冻得发痛,却也冻得无比清晰。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两个月来的沉默、顺从、配合,不是他在隐忍,不是他在等待时机,甚至不是他在“以退为进”。

那只是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在接受审判后,安静地服刑。

而刚才那声“多谢”,就是刑满释放的通知书。

她接了。

意味着她认可了:这段医患关系,到此为止。他的伤好了,她尽到了医者的本分。两清了。

没有以后了。

不会再有每日清晨的换药,不会再有她手指触碰皮肤的温度,不会再有那些简短却必然发生的对话——“疼吗?”“忍着。”“该喝药了。”“好。”

什么都没有了。

萧绝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苍凉。

他笑自己这两个月来自欺欺人的“克制”,笑自己居然真的以为,只要他足够安静、足够配合,就能在她身边多待一天,再待一天。

他笑自己直到刚才说出“多谢”的那一刻,心里竟然还存着一丝可悲的期待——期待她会回头,会说什么,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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