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绣场点兵(1/2)
南方的初夏,空气里浮动着栀子花的甜腻与画室松节油的清冽。美院的工作坊设在老校区一栋爬满爬山虎的红砖楼里,空间高阔,阳光透过高大的北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格。
王秀英的到来,在二十余位来自全国各地的艺术家、设计师、策展人中,起初像一滴水落入油锅——无声,且带着某种格格不入的“土气”。她依旧是那身靛蓝布衣,提着一个半旧的工具箱,里面是针、线、顶针、剪刀,还有那包赵成业最后寄来的、所剩无几的特制丝线。
工作坊的主题是“传统的断裂与重构”。开场讨论,众人引经据典,谈论解构、符号、媒介转换、后现代语境。轮到王秀英,她只说了句:“我的传统没断,一直在手里攥着。现在有人想把它掰开、揉碎,按他们的样子重组。我这次来,是想看看,除了硬扛,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让这攥着的手,更有劲。”
话语朴素,却让满室高谈阔论为之一静。主持工作坊的顾老师深深看了她一眼。
最初几天,王秀英大部分时间在观察。她看年轻的设计师用软件将侗锦纹样拆解成矢量图,看陶艺师将青花瓷片碾碎融入釉料,看一位行为艺术家用身体缠绕丝线录制影像。她不懂那些术语,但她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扫描仪,捕捉着每一个创意背后的“动机”与“手感”。
她很少发言,但她的“作业”却让所有人侧目。顾老师布置的第一个课题是“以最熟悉的材料,表达最陌生的情绪”。其他人交上的是概念草图、材料拼贴、短诗。王秀英交上的,是在一方素绢上,用最普通的黑线,以近乎自虐的密度,绣出的一片“墨色沼泽”。没有图案,只有无限重复、微微扭曲的短直线,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看久了竟让人产生窒息的错觉。她命名为《困》。
“你在绣什么?”一位年轻的影像艺术家好奇地问。
“绣被人堵死的路,绣快喘不过气的胸口。”王秀英答。
“可这没有‘形’。”
“心里的堵,要什么形?”
这件作品被顾老师特意挂在讨论区最醒目处。它沉默,却散发着强大的情绪张力,与其他精致巧妙的作品形成奇异对峙。王秀英开始被注意,被讨论。她那套关于“水路”、“气口”、“手感分寸”的理论,在具体作品的震撼力面前,被赋予了新的重量。
工作坊提供各种先进设备:激光切割、数码织机、3d打印。王秀英绕着这些机器转,好奇,却并不轻易上手。她更常待在那个被她“占领”的角落:一张旧木桌,一把藤椅,墙上钉着她带来的《春江图》照片和《磐石》的细节放大图。地上摊开着几幅她在美院图书馆找到的宋代山水画册页复制品,她用手机拍下局部,放大,对着光用指尖在空气中虚画线条。
“你在找什么?”顾老师问。
“找古人怎么用笔‘绣’石头。”王秀英指着画册上一处山皴,“看,这力道,这干涩,跟我用‘缠针’绣《磐石》的感觉,有点像,又不太一样。他们的笔是软的,却能出硬气。我的针是硬的,想追那份‘笔意’的软劲。”
她开始尝试“背叛”刺绣的某些金科玉律。她用最粗的棉线在粗麻布上“乱戳”,模仿山石皴擦;将丝线染上淡淡墨色,在绢上做出洇染效果;甚至尝试将绣品局部揉皱、磨损,再重新绣补,追求时间侵蚀感。失败居多,但她毫不气馁,拆了绣,绣了拆。她那角落的地上,很快积了一层线头和碎布。
工作坊中期,安排了一场与国外纺织艺术家的视频连线。对方展示了一件巨幅装置,用成千上万根彩色线头从天花板垂落,形成瀑布般的视觉冲击。讨论环节,有人问王秀英看法。
王秀英看着屏幕上的“线瀑”,沉默片刻,说:“好看,像彩虹雨。但每根线,都是死的,等着被安排。我们的线,”她拿起自己手中一根普通丝线,对着光,“是活的,因为它知道要跟着手走到哪里去,要去填满哪个空,要成就哪个形。它的命,是绣它的人给的。”
翻译将话译过去,视频那头的外国艺术家愣了愣,随即露出深思的表情,然后郑重地说:“她说到了点子上。我的线是‘物质’,她的线是‘生命’。”
这句话在工作坊里引起不小震动。王秀英依然寡言,但她那个角落,开始吸引更多人驻足。有人来请教针法,有人来聊色彩,有人单纯想看她的手如何动作。她来者不拒,演示,讲解,没有保留。
工作坊最后一周,终极创作启动。众人开始疯狂赶工。王秀英却做出了一个让顾老师都惊讶的决定:她向学院申请,临时借用了一间空闲的小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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