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绣场点兵(2/2)

“你要做什么?”顾老师问。

“绣个‘场’。”王秀英答。

她用工作坊提供的材料购买额度,买来了大量最便宜的白坯布、素绢,以及各种粗细、质地不一的普通棉线、麻线、化纤线。她拒绝了所有帮助,一个人关在展厅里三天。

第四天,当顾老师带着疑惑推开展厅门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展厅被改造了。十几匹白坯布从天花板不同高度垂挂下来,长短不一,形成错落的“幕布”。每一匹布上,都用不同针法、不同疏密、不同质感的线,绣着同样的东西——石头。有的写实,有的写意,有的只是几根粗犷的线条,有的密布复杂的皴纹。光线从高窗和特意调整的射灯打下,在这些“石幕”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整个空间仿佛一个由“线”构成的、寂静而嶙峋的石林。

而在展厅中央的地面上,铺着一大块素绢,上面没有绣任何具象图案,只有无数深深浅浅、走向不一的针脚痕迹,像干涸的河床,又像无声的漩涡。旁边散落着几个绣绷,上面有未完成的、实验性的针法小样。

王秀英站在“石林”边缘,手上沾着线屑,脸上有疲惫,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叫《石阵》。”她对顾老师说,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带着回音,“我绣不了他们说的那种‘大作品’。但我想试试,用绣,把一个地方,变成我想说的话。”

她走入“石林”,手指拂过一幅用粗麻线“钉”出轮廓的“石头”:“这是青河后山的石头,硬,但藏着水脉。”又指向另一幅用极细丝线密密绣出纹理的:“这是南方园林的湖石,皱,透,巧。”最后指向地面那片“河床”:“这是被各种线、各种说法冲过、磨过的地方。没什么好看,但实在。”

顾老师久久无言,绕着《石阵》走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她只说了一句:“王老师,你这不是来学习的。你是来点兵的。”

工作坊最后的成果展示,《石阵》被置于展厅中央。没有炫技,没有宏大叙事,只有一片由最朴素材料构筑的、充满 tactile(触感)力量和空间诗意的静谧领域。观众走入其中,影子与“石影”重叠,仿佛置身于一个关于坚守与时间的隐喻场。

展示结束后,那位曾质疑“形”的影像艺术家找到王秀英,认真地说:“王老师,我之前错了。您绣的不是‘形’,是‘场’。是能把人吞进去、让人安静的‘场’。这比任何‘形’都厉害。”

王秀英只是笑了笑,低头整理着工具。她知道,《石阵》不是答案,只是一次发声,一次在更广阔空间里,确认自己手中针线可能性的尝试。

南方之行将尽。顾老师私下告诉她,之前施压的合作方已悄然退却。“你的作品,本身就是最好的回应。”顾老师说,“美院方面很有兴趣,希望未来能建立更长期的交流。另外,”她压低声音,“有两位很重要的策展人和收藏家,看了《石阵》,非常感兴趣,想约你细谈。他们,或许能提供一些不同于‘新艺基金’的支持。”

离开美院那日,阳光炽烈。王秀英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红砖楼。她带走了几本画册,一些新得的丝线样本,满脑子的新想法,和一份沉甸甸的、来自学术与专业领域的认可。

火车北上的汽笛长鸣。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南方景致,手指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根从《石阵》上拆下的、略带毛糙的麻线。

青河的浪,还在拍打。但她现在知道,自己的针,不仅能绣石头,还能布阵。

学院方寸地,绣场可点兵。蛰伏半月,她以沉默的“石阵”,在学术的殿堂里,完成了一次漂亮的侧翼突围。带着新的视野与底气,她即将归去,直面那未曾停歇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