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展台上的笑声（2/2）
“这个织出来能卖多少钱？”
小墨低着头，尽量简短地回答，手上动作不停。渐渐地，他沉浸在经纬之间，外界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模糊而遥远。他想起沈师傅的话：“有人问你就说，没人问你就织。”想起爷爷的话：“调色如调心。”
当他织到那片屋檐时，忽然明白了——不是颜色不对，是心境不对。他放慢呼吸，感受丝线在指尖的触感，想象春雨刚停，青瓦湿润，天色将晴未晴...
再落梭时，颜色自然流淌出来。
“哇，你们看，这片屋顶织得跟真的一样！”一个女孩惊叹道。
小墨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了好几层人。前排有个小男孩踮着脚看，眼睛瞪得圆圆的：“妈妈，这个小哥哥在画画吗？”
“不是画画，是织布。”年轻的母亲解释。
“可是有图案呀！”
林小雨挤进来解围：“小朋友，这叫缂丝，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织造技艺。你看这个小哥哥手里的梭子，像不像小船？所以叫‘舟形小梭’...”
她讲解得生动有趣，还让小男孩试着摸了摸丝线。孩子兴奋地嚷着要学，他母亲苦笑：“这可是要坐得住的，你行吗？”
众人都笑了。气氛轻松起来，提问也更有序了。小墨渐渐放松，偶尔会抬头回答几个问题，手上的活却一点没耽误。
上午十点多，茶馆的“老阵容”来了——顾伯、吴画师、周老师、李师傅、老张，还有绸缎庄王掌柜夫妇。他们挤进展区，看见小墨沉稳地织着缂丝，都欣慰地笑了。
“像样了。”吴画师对沈师傅说。
沈师傅难得地露出笑容：“还差得远，不过...有点意思。”
顾伯则发挥特长，主动当起了“义务讲解员”：“各位，这是我们平江路‘笑哈哈茶馆’的小墨师傅！他的二维码就在那边展柜里，可以扫码，扫出来是我们茶馆的公众号...”
周围观众被逗乐了，还真有人去扫码。一时间，展区里“叮叮”声不绝于耳，像一场奇妙的音乐会。
中午，人流稍微少了些。林小雨给小墨送来盒饭和水：“累了吧？休息会儿。”
小墨这才感到手臂酸麻，脖子僵硬。他放下梭子，活动了下手指。林小雨在他对面坐下，打开自己的饭盒：“你上午织的那片屋顶，颜色调对了。”
“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林小雨狡黠一笑，“我奶奶教过我一点，虽然没学成，但眼光还在。”
两人边吃边聊。小墨知道了林小雨学的是现代设计，但对传统工艺很有兴趣，这次做志愿者就是想多了解。“我觉得传统和现代不该是对立的，”她说，“就像你的二维码，多酷啊！我奶奶要是看到，肯定也会觉得厉害。”
正说着，展区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两人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个外国游客围在二维码展柜前，其中一个大胡子老外正用生硬的中文问：“这个，真的，能扫？”
顾伯正好在旁边，立刻拿出手机演示。扫出来之后，老外们发出夸张的赞叹：“amazing！（太神奇了）”“incredible！（不可思议）”
大胡子老外转头看到小墨，眼睛一亮：“你，做的？”
小墨点头。
“可以，合影？”老外比划着拍照的动作。
于是，小墨人生中第一次和外国人合影，僵硬地站在展柜旁，笑得有些勉强。拍完照，大胡子老外认真地说：“这个，不是工艺品，是...是魔法！”
周围人都笑了。林小雨笑着翻译：“他说这是魔法。”
那天下午，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有老工艺人来看新鲜，有年轻人来打卡拍照，有家长带着孩子来长见识，还有专业人士来探讨技术可能性。小墨织累了就起来走走，看看其他展区的作品，再回来继续织。
让他意外的是，有几个年轻人真的对学习缂丝产生了兴趣，详细询问去哪里学、难不难、需要什么条件。沈师傅一一解答，最后留下了作坊地址：“有兴趣的，可以来看看。不一定要学成，看看也好。”
傍晚闭馆时，小墨几乎站不起来了。林小雨帮他收拾东西，笑着说：“今天你是明星了。我看统计，咱们展区人流量全馆第二。”
“第一是哪儿？”
“苏绣展区，有大师现场演示双面绣，排队排到门口。”林小雨眨眨眼，“不过明天说不定就超过他们了，因为今天有好几家媒体约了明天来采访你。”
小墨眼前一黑：“还来？”
“放心，我帮你挡着点。”林小雨拍拍他的肩，“不过有几家正经的工艺杂志，还是要认真对待的。这是好事，让更多人知道缂丝。”
走出美术馆，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小墨看见爷爷和沈师傅站在门口等着，两人正在说话，沈师傅比划着什么，爷爷频频点头。
看见小墨，吴画师招手：“累了吧？顾伯在茶馆准备了庆功宴，大家都去。”
“沈爷爷也去？”
沈师傅难得地笑了：“去，怎么不去？今天高兴。”
一行人回到平江路，“笑哈哈茶馆”已经张灯结彩。八仙桌拼成一大桌，摆满了菜：松鼠鳜鱼、响油鳝糊、清炒虾仁、蟹粉豆腐...都是姑苏名菜。除了茶馆常客，还有林小雨和几个今天认识的志愿者。
顾伯举起茶杯：“来，以茶代酒，庆祝咱们小墨首展成功！”
众人举杯，笑声满堂。席间，周老师提议让小墨说两句。小墨站起来，脸又红了，憋了半天才说：“谢谢沈爷爷教我，谢谢爷爷支持，谢谢顾伯和周老师、李师傅、张伯伯...还有小雨姐姐帮忙...我会继续好好学的。”
朴实的话引来热烈的掌声。沈师傅也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我活了七十多年，今天最高兴。不是因为有媒体采访，不是因为展览热闹，是因为看到有年轻人愿意学，愿意想新点子。”他看着小墨，“手艺传下去，不是传一样的东西，是传那股精神——认真、坚持、还有...敢想敢做。”
他顿了顿，忽然从怀里又掏出个小布包：“这个，本来想等出师再给你。今天高兴，现在就给吧。”
小墨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把古老的黄杨木梭子，油亮光滑，显然用了很多年。梭子侧面刻着一个“沈”字。
“这是我师傅传给我的，他用了四十年，我又用了四十年。”沈师傅说，“现在传给你。用它织出你的时代。”
小墨握着那把温润的木梭，感觉有千斤重。他看着沈师傅，看着爷爷，看着满桌笑脸，忽然觉得眼睛有点热。
茶馆外，平江河静静流淌，倒映着两岸灯火。茶馆内，笑语喧哗，茶香四溢。古老的手艺，年轻的心，在这个春天的夜晚交汇，像经纬交织，织出一幅全新的画卷。
林小雨偷偷拍下了这一幕：昏黄的灯光下，老人与少年，传统与未来，在一把传承了八十年的木梭上相遇。她看着照片，笑了，在下面写下一行字：
“有些东西会老，但不会旧。只要还有笑声，还有传承，还有敢把二维码织进缂丝的勇气，春天就永远年轻。”
夜深了，客人们陆续散去。小墨帮着顾伯收拾桌椅，最后离开时，他站在茶馆门口，回望那块“笑哈哈茶馆”的招牌。
顾伯锁上门，拍拍他的肩：“想什么呢？”
“顾伯，”小墨轻声说，“我想织一个更大的二维码，能把整条平江路的故事都装进去的那种。”
顾伯愣了愣，然后大笑：“好！织！需要什么材料，顾伯给你找！需要什么故事，咱们平江路多得是！”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小墨握着那把老梭子，慢慢走回家。他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又有新的经纬等待编织，新的笑声等待记录。
而这一切，都从这一梭、这一线、这一笑开始。